晨读的时候，于晓菲没来，江山秀有些心急。
晨读一半的时候，教室里闯进一个男人，男人脖子细长，显得脑袋特别大，像极了唐老鸭。男人手里拎着一个烂书包，上面画着米老鼠。男人把书包狠狠摔在江山秀脑袋上，对江山秀吼了一句，再和我女儿说话，打断你的腿。
男人的脑袋上青筋暴起，凸着满是血丝的眼球死死的瞪着江山秀，江山秀想给这个男人干上一架，想把凳子砸在他脑袋上，砸烂他凸起的血管，让他的血喷出来，但没等他抄起凳子，老师已经过来把男人劝了出去，江山秀听到男人骂骂咧咧的走了。
江山秀一整天都没见到于晓菲。
江山秀后来再也没见到过于晓菲。
可是江山秀的事情还没结束，在于晓菲没来上学的第三天，江山秀放学路上遇到了一群头发染着奇怪颜色的年轻人，他们把江山秀拉倒死胡同里，用玻璃瓶敲他的头，把他推倒在地上踢来踢去。
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说，是江山秀把他的女人弄不见了。
江山秀知道他们说的是于晓菲。听到黄毛说于晓菲是他的女人，江山秀怒不可遏，用尽最后的力气摸了一块石头，想去砸黄毛的脑袋，但这是徒劳的，一群人把江山秀踢得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黄毛喊了一声，走吧兄弟们，人群才散了，留下满脸是血还在地上抽搐的江山秀。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江山秀没那么疼了，才试着爬起来回家。头上的血糊住了他的眼睛，让他看不清路。还没走两步，他鼻子一酸就哭了出来，可是没有人注意他。
江山秀又哭了一个小时，才踉踉跄跄的回家。江洋河不在家，陈秀兰吓了一跳，问他是怎么回事，江山秀说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下来了。陈秀兰边带他去诊所包扎，边埋怨他不小心。
除了于晓菲，江山秀在班上还有一个朋友，叫王沛。
江山秀给王沛说，要想办法把黄毛揍一顿，往死里揍。
王沛说，咱学校没人有这个胆，黄毛是黑社会老大，他要是想，能把我们整个学校掀翻，校长他都不怕。
王沛还说，于晓菲是个贱货，全校都知道，就你不知道，就你是个傻子。于晓菲天天放学不回家，就是等着和黄毛出去鬼混。
江山秀再也没搭理过王沛，江山秀非常想念刘二胖，如果还住在以前的大院，他被黄毛揍了，刘二胖一定会帮他出气，帮他把黄毛揍个半死，尤其是在他在河里救过刘二胖的命之后。
江山秀成绩越来越差了。他现在只想两件事情：把黄毛揍一顿，再见一见于晓菲。
江山秀又一次给江宝丰打了电话，说想吃羊肉烩面。
江山秀放学的时候，看到了在学校门口等他的江宝丰。江山秀不顾周围的同学，扑通一声跪在江宝丰面前。
吃羊肉烩面的时候，江山秀给江宝丰说，要把黄毛往死里揍。江宝丰开始不说话，过了半晌，江宝丰狠狠的掐灭手里的烟，吐了口吐沫，说行，但是你不能在场，只能远远看着。
江山秀才不管，只要让黄毛挨揍就行。
在某个周五放学的时间，黄毛等人照例在学校门口晃悠。但是那天他收不了保护费了，江山秀远远的看着，等着好戏上演。学生走的差不多的时候，一辆大面包车飞速驶过来，停在路边，车上下来十几个人，都拿着棒子，带头的是江宝丰。一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黄毛等人拖到路边胡同里，然后胡同里就传来惨叫声。半分钟后，江宝丰带着一群人上车一溜烟走了，没看江山秀一眼。
江山秀心里很痛快。
江山秀想给他大伯打电话道个谢，可是他打江宝丰留给他的号码，说要找江宝丰的时候，那边说江宝丰已经不在这里了。
又过了一些日子，江洋河和陈秀兰难得没吵架，陈秀兰做了几个菜，江洋河开了一瓶洋河，自斟自饮。
陈秀兰说，大哥都这个年纪了，怎么还跟小孩子打架斗气。
江洋河说，打架是小事，问题是打错人了，人家在公安局有关系，恐怕没个一年半载出不来了。
陈秀兰说，能不能托托以前的领导，帮咱大哥说说情，关几天出来算了？
江洋河说，没那个本事，我就奇怪了，张宝丰是我大哥还是你大哥？你咋就那么上心呢？
陈秀兰嘟哝着，那不是咱俩的大哥嘛……
江山秀知道为什么打不通大伯的电话了，大伯为了给他出气，被公安局抓起来了。不过江山秀觉得，一年时间也不算长，等大伯出来，好好报答他也不迟。
江山秀的一个心愿已经了了，另一个心愿是再见一见于晓菲，哪怕是一面也好。他好久没有闻到于晓菲的发香了。
江山秀知道于晓菲的家在哪儿，但他不敢去，他怕于晓菲的爹打断他的腿，于是他天天都在于晓菲家门口转悠，希望有一天能遇见她，可是一直都没有见到，倒是经常看到他爹在门口的树荫下面跟街坊们打牌。于是江山秀就每天放学就不远不近的躲着，听他们说话，他们说话声音很大，能听到一些。
终于有一天他们聊到于晓菲。
于大头，好久没见大妮了啊。
卖了。
卖了？
早晚也是嫁人，晚嫁不如早嫁，还能多收点钱。
你这爹也太不厚道了，大妮才十四……
十四咋了？照样能干活能生孩子。趁她那些事西乡人还不知道，卖过去一了百了……
有一说一大头，那事儿错不在大妮，你就是怂！
我就怂了咋地，人家公安局有亲戚，我还有俩男娃要养，女娃早晚不就那么回事么。再说，这妮片子，骨子里也有点浪……
哎哎……哪有这么说自己闺女的？
算了算了打牌打牌……
江山秀知道大妮指的是于晓菲，但不知道为什么于晓菲的父亲说自己的女儿骨子里浪。江山秀虽然刚刚才十三岁，到他知道，这个字用在一个女孩子身上，是一种莫大的鄙视和侮辱。
但江山秀还是急于求证，于晓菲和黄毛是不是真的是王沛给他说的那种关系。
于是他用每次江宝丰给他的钱里剩下的部分，每天到于晓菲家门口的代销点买一瓶娃哈哈，顺便和店主聊上一会。
终于有一天，他们聊到于大头和于晓菲的事情，店主长叹了一口气，说于大妮是个好闺女，学习也好，就是长得太排场了，被街霸黄毛看上，追求不成，就被黄毛在野地里糟蹋了。偏偏还遇上个喜欢儿子不喜欢女儿的爹，于大头一打听，黄毛家里有权有势，连个屁都不敢放，直接把于晓菲送到西乡给人当童养媳了事。说到这里，店主又叹口气摇摇头，说这闺女，可惜了，可惜了。
虽然江山秀才十三岁，但他也知道糟蹋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江山秀很后悔，他后悔反正江宝丰是要坐牢的，还不如当初给江宝丰说，直接把黄毛打死。
西乡这个地方，江山秀只从大人嘴里听说过，他知道那是个很远很穷的地方，那里的人有了钱，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儿子买媳妇。
从此江山秀胸口像堵了一大团粘稠的东西，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让他连呼吸都困难，这团东西在他胸口堵了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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