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父亲是位做扎纸花的好手,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下,老张十来岁就能独当一面,承担家里扎纸花的活计了。待老张长到二十岁要娶妻的时候,一家人却犯了难。老张家一辈子做的是折给死人的纸花,做的是死人的生意。按当地的风俗,做死人的生意是会遭上天报应的。因此,没人愿意将自己的姑娘嫁给老张家。没办法,老张的父亲只好从离家十几公里的地方给老张张罗了一个媳妇回来,算是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了。 可不知是真应了当地风俗还是什么,老张媳妇过门十年了,一直没怀上孩子。这可给把老张父亲急坏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于是老张用尽了各种偏方,终于在他35岁那年,媳妇给老张生了个儿子。这可把老张父亲高兴坏了,在村里大肆宣扬了三天三夜,还喝了不少的酒。第二天一大早,村里人却见到老张父亲溺死在村中的茅厕中。村里人有不少人说这就是报应,这是老天对他们家发出的警示。可老张似乎不在意,他给父亲擦洗好后,给自己的父亲打了一个棺材,好生安葬在村外的一个没人要的荒地上,并将父亲做了一辈子的纸花在父亲坟前全烧了。有好事者曾偷偷瞧过一眼,回来说老张在父亲坟前烧的纸花,烧了三天三夜,哭了三天三夜,人也似乎变了个样,神经兮兮的。但无论传的怎么邪乎,老张总是乐呵呵地继续父亲的手艺,做着扎纸花的活儿。 可没过多久,他的妻子突然去世了,据说,是难产死的。恰好那年,临近的几个村忽然掀起一股环保之风,大意是提倡保护环境,不再允许以烧纸钱和放鞭炮等形式缅怀先人。老张面的纸花就这么着断了销路。据说,从那以后,老张如同在村子里消失了一般,村子里再也没有人见过老张的身影。
直到某天,一个自称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办公室主任的人来找他,说可以帮他申请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条件是要他把这扎纸花的技术卖给自己。那位主任向他承诺,只要他愿意,他的纸花经他宣传之后,不仅不用担心销路,还能获得一个好名声。可老张一听这话便涨红了脸,操起扫帚就打跑了那位主任。不仅如此,他对着那位主任的背影就是一阵破口大骂。听他的邻居说,那位主任之后又来了两三次,但均被老张拿着扫帚赶走了。之后,再也没见那位主任的身影。
大家都不解老张的这一行为,老张的儿子小张也是其中之一。小张曾三番两次找老张,想劝说老张答应主任的要求,缓解家庭贫困的场景。但老张始终不肯不松口,甚至在小张第三次劝说无果后,他操起手中干活的工具打了儿子,那是他第一次打孩子。正当他打算第二天向小张道歉并阐明他的苦衷时,却发现儿子早已离家出走,不知去向。儿子走后,老张一直是一个人生活,他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做纸花上。哪怕早已没有人再买他的纸花,他依旧孜孜不倦地做着,做着。从日上三竿,到满天星斗。
在老张55岁的时候,儿子小张突然回了家。小张回家时,还带了个几岁的小娃娃。儿子说:“爸,我这辈子没能给你尽孝,我对不起你。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如今带孙子回来,给你做个伴!”说完,他便丢下这个小娃娃,再次消失在老张的视线当中。老张望着这个娃娃,内心百感交集。在村子里,我们老张家总是被人笑话祖祖辈辈做死人生意是要断子绝孙的。哪曾想,老天待我老张家不薄,给我家留了个后。
自从有了小孙子后,老张的生活又有了新的奔头。每日除了扎纸花外,每到晚饭过后,村子里的人都会看到一老一小的身影出现在村子的小路上。老张总会带着小孙子围着村子走了一圈又一圈,逢人便炫耀自己老张家有后。直到小孙子不愿意走了,他才乐呵呵地抱着小孙子回了家。村里的人都说老张家这是想孙子想疯了,才会这么大摇大摆地向村子炫耀。可是好景不长,孙子长到5岁的时候,在一次与小伙伴在塘边嬉戏时,不幸溺水而亡。在得知孙子的死讯后,老张除了出去一两次采购扎纸花的材料外再也没出过门,成天闷在家里扎纸花。从那以后,村里人给老张起了个外号“霉人”。谁见了老张都要躲得远远的,生怕霉运传给了他们。
听完小刘的讲述,我倒是对这位“霉人”老张产生了兴趣。第二天,我敲开了老张家的门。老张对我的来访显得十分惊讶,但他似乎不太愿意与外人有太多接触。他冷着脸,正打算关上门时,我恳切地说:“张叔叔,我知道您的过去,但我并不会因此像村民那样。我想做扎纸花有关的民俗文化调查,所以想向您了解下扎纸花的技艺,可以吗?这样有更多的人了解到这门艺术,也就有更多年轻人向您学习扎纸花啦!”老张听了这话,关门的手停了下来。他沉默了半晌,脸色和缓了下来,说:“你想了解扎纸花的哪个方面就直接来家里找我,我随时欢迎!”我开心地点了点头,心里如同吃了蜜糖一般。
此后,我成为了老张家的常客。每次来,老张都会一边给我讲扎纸花的工艺,一边招呼我吃掉他准备好的瓜子花生之类的零食。也感谢他的热心帮忙,我写出来的田野调查报告得了班里的第一名。在被老师当众表扬的时候,我想起了老张。老张在电话中听到我得了奖,电话里听到他爽朗的笑声说:“你啥时候回村里?回村的时候记得告诉我一声,我好给你准备好吃的给你庆祝庆祝!”我爽快地答应下来。但由于各种原因,这个诺言一直没有实现。
在我大四那年,当我再次来到老张家做进一步的调查并打算告诉老张一个绝好的消息时,却碰见村民们正给老张办丧事。我望着老张的黑白照片,回顾老张与他的家人一生都与命运斗争了一辈子,却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这个诅咒。而老张家那一手做纸花的手艺,也只能随着老张的离世逐渐在村子当中消失匿迹了。我不知道该庆幸,还是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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