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

汪曼春死了。

他亲手打死的。

这个女人，残暴，血腥，叛国投敌，滥杀无辜，浑身都笼罩着冰冷的死亡气息。

现在，她真的死了。

从高台重重地摔到他脚下，双目圆睁。

殇

局势一直在他控制当中，从无例外。汉奸的下场，国共两方的周旋，小弟的安全，甚至是，她的爱。

他回国时笑着跑向他的，他调笑时眉目含羞的，他示弱时以为可以保护他的，他在雨里众叛亲离时拥抱他的，重重叠叠的女子的样子，与那个唇若滴血，杀人不眨眼的汪处长一起出现在他眼前，跑马灯似的，让他头疼欲裂。

定一定神。

哦，她死了，那么好看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爱？恨？空无一物

殇

这样面目苍白的样子，他以前也见过。

16岁的女孩儿孤身站在明家门前，告诉明家大姐，她要嫁给她弟弟。她执拗地忍受明镜的百般嘲讽，她以为，她的爱人，她的师哥，此刻正跪在明家祠堂，为了他们的爱情，反抗着家族仇恨。

她在他家门外等了一宿，终于等到明家大姐出来了。她坐在汽车里，正眼都不瞧她，她告诉她，明楼过几天就出国了。她从车窗里扔出他的衣服，撕裂的袖口上还浸着血。明镜警告她，明楼所受的伤害全都拜她所赐！在明镜眼里她就是一个仇人的劣种，一个下贱的女孩子。

那个时候，他站在明公馆的窗前，看着女孩儿的脸，从羞愤慢慢变成惨白。上海灰蒙蒙的天空下，明家大院气派夺目，女孩儿愈发形单影只，孤立无援。

殇

王芙蕖被杀的时候，他抱着悲痛欲绝的女子，问自己，如果他当初真有勇气为她抛家舍业，为她背叛家族，如果他没有听从大姐的安排，舍弃了情深的女子出国，那这一切，会不会不是这样，那她，会不会还是明媚鲜艳的少女。

后来大姐说，我厌恶那个疯子的一切，唯独承认她爱人的勇气。

爱人的勇气……

他的头昏沉沉的，双手发麻，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脚下灌了铅，动弹不得。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无法自控的感觉了。大姐还在楼上，敌人随时可能冲进来，他应该马上离开，他必须马上离开。

地上的这个女人，是汉奸走狗，是特务头子，于国于家，都是血海深仇，死不足惜。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可他多希望，时光倒流，多希望，她能听懂他偶尔的真心，趁早收手。他给不了她想要的，从来如此。

他是长袖善舞的政客，爱情于他，微不足道。可是这个义无反顾信他爱他的女人，常让他坚定的心忍不住悸动。于情而言，他才是这个不值得。

这个女人爱得那么勇敢而偏执，她说明楼，我不要你猜我的心，我清楚明白的告诉你我爱你，不管是十几岁懵然不知的时候抑或如今这遍体鳞伤的时候，我始终可以大大方方的告诉全世界我爱你，我不信道义不信家国不信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我只信你。

殇

这个疯狂的女人，现在，知道后悔了吗？

她会笑出声吗？威风八面的明长官，不是什么事都游刃有余吗？怎么此刻如此茫然无措。

他想，或许汪曼春压根就没想过抵抗，她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她就是要让他亲手杀死他最爱的女人，她非要浓墨重彩地在他心里留下印记。

明楼知道，她得逞了。无论日后他有多大的成就成为了多大的英雄，这辈子，他那颗心已经被自己打了个血窟窿，没日没夜的漏着冷风，让他不得安宁。

这是你满意的归宿吗？

呵，这个疯狂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