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木器之美

木材的应用从很早就开始了。钻木取火，使人类吃到了熟食，驱走了寒冷和黑暗，免受了动物的袭击，从而延长了寿命，最终成为万物之灵长。

独木舟使陆地上的人们拓宽了生存领域，从而可以从水中获取食物。

用木头和藤条搭个简易的棚子，大大减小了风雨的伤害。“棚”这个字，看其形便知其意，形旁为木，知其用材，有人相伴为朋也。顿时，安全感大大提高了。

中国古代的建筑多为木石结构，石头做地基，木头做框架，做栋梁，做柱子。看，这些字都是木字旁。多数的木头比水轻，砍伐下来的树木可以顺河道漂流而下，直达目的地，省去了不少人力。

高大的树木为人们提供了优良的材料，可做宫殿建筑用材。榫卯结构使得这些木质结构的建筑主体在地震时变形倾斜，化解了应力，整体不致坍塌。著名的应县木塔，历经千年依然耸立，就是例证。

木制房屋极易失火，且不易扑灭。所以《围城》里说，老年人谈恋爱如老房子失火，没得救！而中国文化中特别讲究五行相生相克，因水是克火的，所以高大建筑物的屋顶横脊两头有鸱吻。鸱吻乃龙生九子之一，喜吞火。又状如虬尾，水精，能喷浪降雨，可以防火，所以用于屋顶，以避火灾。

我们在故宫大殿前可以看到有巨大的铜缸盛着水，就是为了房屋一旦火起，就可以就近取水灭之。同时，水属黑色，所以藏书阁要做黑瓦绿窗，取其生水之意。宁波著名的藏书楼天一阁的名字也是取“天生一，一生水”之意。

除了主体建筑大量用到木材之外，门窗、家具悉数由木匠制作。大量的建筑木雕工艺品，繁复至极，再施以彩绘，涂以金漆，更加美轮美奂。各地的祠堂，书院，有钱人家的府邸，到处都能看到木雕的影子。山西晋祠的木雕最是有名，盘龙柱上的金龙，每一个鳞片，每一条胡须，都历历可见，巧夺天工。

有一处建筑构件，叫做“牛腿”，就是在横梁与立柱拐角连接处的一个装饰物，目的是固定二者，并加强连接处的力道，不至于变形。多雕以神话传说或小说故事，是室内抬头可见的木质艺术品。

至于门扇和花窗，更是尽显木工手艺的地方，题材多是民间传说和花鸟鱼虫之类。过去木匠有粗细之分。粗木匠做一些简单笨重平面的活计，细木匠会雕花会刻字，活做得细致精巧。工钱自然不同，社会地位也不同。

当年齐白石学木匠时，从粗活儿干起，后来，因其雕花技术精湛，人送外号“花木匠”。正因其早年有过雕木刻花的手艺，使得白石老人手上的力道比较大，有崩边削角的效果，他篆刻出来的印章金石味浓，很受收藏者的追捧。

室内的家具更是木器的主打产品，满堂的硬木家具是一个中等人家必备的。有钱人家可以选择紫檀，黄花梨，中等人家可以选红酸枝，鸡翅木等等。民间北方有榆木大柜，南方有榉木衣橱。长几案，八仙桌，太师椅是待客必备。

长几案上一般会摆有东瓶西镜，取平静之意。太师椅下首是几把有扶手的椅子，再下首是无扶手的椅子以及方凳，等级逐级下降。椅子的结构也大有学问，四条腿儿之间有枨档，前面脚踏处的最矮，两侧提高，后边再高些，取步步高升之意。同时避免了在椅子腿的同一水平位置凿眼做榫卯，整条腿变不结实，易在开眼折断。并且两侧扶手正好将两肩两手放平。这样的姿势像汉字的“品”字，这叫君子落座式。

后靠背儿做成弧形，可贴合腰背曲线，这样时间坐久了，也不会太累。当然了，若是下级拜见上级，晚辈参见长辈，是断断不敢大大咧咧的一靠到底的，只能浅浅坐在椅子面前部的三分之一处，挺直腰板儿，这叫正襟危坐。古人讲究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是绝不会像现代人窝在沙发里随意躺坐的。

最讲究的还不是这些桌椅板凳。是什么呢？床！最好的床是什么呢？南京拔步床！那哪儿是床呀，分明就是一间小屋子：有顶有隔断，有柱有围栏。且雕梁画柱，美不胜收。

一张床居然有三进儿，主人睡在最里边儿，帐子放下来，春意盎然。二进是服侍的丫鬟可以睡觉的地坪，茶水手炉齐备。最外边儿可以放梳妆台，马桶等等。如果在这样的床脚上安上四个轮子，就简直是一辆房车了。

这样的一张上好的拔步床自然是价值不菲的。在明末能值好几十两银子，这个价能买好几个体面的丫头呢。显然应该属于奢侈品行列。姑娘出嫁前三年，娘家人就会请木匠师傅来家做床，作为女儿的嫁妆。因做床耗时三年，一千多个日子，故称“千工床”。

据说在做床的过程当中，若是对木匠招待不周，木匠便会动一些手脚。来日一旦床体受压，便咯吱咯吱响个不停，让新人难堪。这时女方家长赶紧给木匠师傅赔礼敬酒，师傅只在某一个榫卯那儿砸两斧子或者加一个楔子，就一切解决，床固人安。

木刻的雕版是印刷术的灵魂。活字印刷出现之前，一直是雕版印刷，就是先把要印刷的文本用篆刻的手法反字刻在木板上，字是突出的阳刻，粘墨后，覆纸在上，用软刷扫过，正写的墨字便印在纸上。因一块雕版要用很多次，所以用到后期，字体会有稍微的变形。

同时，为了保证印刷的清晰，均匀，对字体的要求也高，笔画优美整齐。宋朝印刷术发达，所以高标准的宋体应时诞生，宋体字一经面世，就是极度成熟高端的字体，一直到现在，依然是电脑排版常用字体。

我们经常说的图书讲究一版一印，指的就是第一版第一次印刷，首秀嘛，尽管有些纰漏，但收藏价值高。就想刊物的创刊号一个道理。第一版是奠基，好的耐磨的木材是做雕板的必选材料，刻字工艺的高低直接影响成品书籍的美观，所以，过去私人出版图书是了不起的一件大事，是立言的唯一载体。

刊刻一套图书费事费力费钱，所以文字最是讲究简练，没用的废话不说，连标点都没有，阅读者自己判断句读。如今，好的木质雕版已是文物级收藏，密密麻麻的反字里是古人智慧的凝结，是文人的灵感与匠人的功夫所在。

除了房子、家具这些大件儿可以体现木器之美。木盘木碗这些小东西也是家庭常见的，不过现在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还有一些小巧的玩意儿也充分体现了木器的灵巧，比如说鲁班锁，七巧桌。木器还有些奇思妙想的发明，如三国时期蜀道搬运粮食的木牛流马以及运送情报能飞上天的木鸢等。木器因其取材方便，而且具有冬暖夏凉的功效，被千家万户应用得十分广泛。

我们几乎每个人都会和一件木器打交道，那就是梳头发用的木梳。木梳梳头，不起静电，对头皮有很好的按摩作用。绿檀木梳味道清新，梳完，似乎头发也变得清新了些呢。牛角梳也用，总是感觉不如木梳亲切安稳，这是木头带给我们温和的感受。

我们经常说，一个人脑袋瓜儿不灵活，叫榆木疙瘩脑袋，或者有一个词叫木讷。温和的不言不语木头性格的人被他人视作愚笨。其实有时会大错特错，呆若木鸡才是斗士的最高等级。木头，被砍伐过后，来年还会从断茬处滋生出新的枝条。你见过千年古树，谁见过千年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