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语
这个夏天热得出奇,知了黏在树上,叫得很闷。
树下的老石桌照例摆着一盘棋,马老头和牛老头面对面坐着,清一色的老头衫,板寸头,两把大蒲扇不住地摇,棋盘边座着两壶茶,准是一早就凉好了的。
“马走日!”马老头行棋如人,一边象棋十六个子儿,马老头最爱使的就是那对儿宝马,才开局就套上了马,棋子儿啪的砸盘上“马走日!”
马老头很是享受地往后靠在了躺椅上,捧起茶壶咂了一口。那声马走日喊得很有点戏味儿嘛,马老头自己说过,最好这三个字,马,走,日,三个字个个都精神。
牛老头一直埋着头,扶了扶老花镜,看棋看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支了一个边卒。马老头哈哈大笑“你呀,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棋走得慢,还就爱支卒,哈哈,不洒脱,哈哈,接着来,马走日!”啪——
牛老头尴尬地笑笑,嘴上不饶人“你才是,这么大把年纪了,要洒脱什么嘛,落子儿就落子儿嘛,还拍得这么阵仗。来嘛,再支卒。”
马老头又笑了。他和牛老头打小九十街坊,玩在一起,从小学到高中都是穿的一条开裆裤,后来牛老头没打算考大学,进了家国营老厂一直干到退休,最后也就是个老工人,没混成厂长主任什么的。马老头也没考上大学,但却不甘于当一辈子工人,胆子大的他毕了业就跟着亲戚做生意,据说生意还做的很大,搞建筑,高楼起得一栋接一栋。
这次马老头回来说是公司儿子接手了,自己回来陪陪老街坊,享享清福。马老头回来时派头大,俊儿子俏儿媳开着锃亮的宝马送他回来,还置了好一堆新家具。街坊们看得好是羡慕,牛老头倒没有好兴奋,估计马老头先跟他通过气儿的吧。倒是树下那个废了好久的石桌多了这两个老兄弟的身影。
街坊们都说老牛平时都不怎么出门的,只有老马才能让他下得了楼。马老头心里想,这次回来怕不只是要让他下楼,还要让他开口!说起来,老牛出门出得少,但是旁边这些街坊基本上都是厂里的工友,都服老牛工龄老,人又老实正直。平时有什么关于社区的事,大伙儿都要听一句老牛的。自己这次回来,说白了,是算好了回来求老牛办事的啊。
日头晒得没那么紧了,两边都走了好些棋。马老头喝口茶,心想会来喝茶下棋这么多天了,是时候谈点正事了。咳了两声,开了腔“老牛啊,听说最近这片在动员拆迁起高楼啊?马走日!”啪——
牛老头抬了抬头,有起手挪了挪残子儿,应道“是啊,怎么?是你家的公司吗?我跟你讲就算是你家公司,我也不会答应的哦!”
马老头大笑“哪有哪有,不是我家公司。我只是说啊,你不妨就答应了,拿一笔补偿款,买套小户型,还剩的有钱出去旅游一圈呢”
牛老头摇摇头,“旅游干什么,我就是喜欢这里清净安逸,当惯了钉子户,不想挪咯”
马老头笑开了颜,“哈哈,晓得晓得。来,喝茶喝茶,马走日!”
他老马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他早就听说这片街坊是出了名的钉子户,大家都是老年人,对这地方都住出了感情,家里的年轻人想卖又倔不过老的,那老的听谁的呢?没别人,就是牛老头。
说来也怪,这房地产又不是老马盘下的,他起什么劲?这还得从头说起。
老马这些年所谓的建筑公司其实就是一个小包工头,还经常赶上老板拍屁股走人,赔多赚少。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攒的棺材本又被赌鬼儿子拿去输了个光,还欠了一屁股债。老马气得半死又无计可施时,哎,阴差阳错地,老马儿子的赌账债主就是个搞房地产的老板,这片老区的地,老板想要很久了,因为这边要修商圈和地铁站,潜力十足,抢手得很,奈何这老板关系不够硬,没抢到标,正懊恼时听说这边成了钉子户,又无意间晓得了老马和这边拐弯抹角的关系。便想了个法子,说是只要老马拖住这边一直当钉子户,让他有时间去操作,他儿子的债就一笔勾销。
老马心想死马当活马医,就答应了老板。这便有了老马回家享清福这一出。什么大公司啊宝马啊家具啊,都是假的,甚至那俏儿媳都是请的演员。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老马看起来更可信,更能拖住牛老头!
老马很了解自己这个老哥们。牛老头倔得就像头牛,认准的死理儿拉都拉不回。老马知道老牛本来就保守,不愿意拆迁,再加上自己回来越让他拆他就越不拆。从今天这对话接触来看,自己这事儿说不定真能成!再加上老板来起楼时答应给自家额外的补偿款,自己的建筑公司说不定真能起死回生,说不定自家的宝马真能开起来,新家具俏儿媳什么的都来了!老马心想啊,自己还真是一匹马,一匹老马,棋盘上马走日有别脚,生活中可没有啊,没有老马我迈不过的坎儿。马走日!
老马想着想着愣的久了点,牛老头都等着不耐烦了,催了老马一句,老马这才反应过来,笑着,随意提了一匹马“哈哈,不好意思啊,差点睡着了,哈哈,来,马走——”
正当老马趁着预想成功的兴奋劲吊着戏腔时,前边踉跄着跑来的居委会主任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牛老,马老,你们还不知道吧?没人住那边推土机已经入场啦,准备开始强拆啦,我们这边也快了,他们说最多这周末就要全搬走啊!”说完,主任有踉跄地跑上楼通知去了。
牛老头愣了愣,再次摇了摇头“这世道,哎,老马看来真的要听了你的话咯!”突然,他像余光瞥见了什么似的“哎,老马,你那匹马是别脚马啊!怎么走啊?”没人回应,老牛觉得不对劲,抬头一看。哟!
只见老马提着那匹别脚马就是走不下来,嘴里还吊着戏腔“走——走——”最后一口气实在喘不上来,吐不出那个日字。老马直接眼一翻倒在了躺椅上,手里的别脚马咕咕咕地滚进了下水沟。
牛老头急了,老马!老马!
远方似乎有一辆锃亮的宝马开了过来,光闪得很。就可惜不是老马的。
哎哟,马走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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