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写写我的外公,老翁。
他不曾出现在我的任何一篇文章里,但和我相熟的朋友都知道这个老顽童,他对于我的意义就是使我能够顺利并且安全地度过青春期,并且不像他那样冲动地活着,而是变成一个沉稳成熟的人。
说实话,从小到大我都是“老翁”前“老翁”后地使唤他的,尽管这途中有被我那个同姓翁的妈妈打得半残的风险,但现在我看到他还是会无视长辈和晚辈之分喊出:“老翁!”
不过,如果你从小就有一比你大几十岁但却可以陪你翻围墙,抓河螺,掏鸟蛋,在你妈面前告你的刁状,和你抢动物玩,被他搞大各种新闻,然后终于熬到自己远离他的时候,你也会和我一样脑子都是他的影子。
我的父亲是普通商人,母亲和父亲一样,在结合我爸一己之力,哦不对,是结合我妈二人之力下,我的姐姐诞生了。
对,我还有个姐姐,据说她刚生下来的时候,老翁的表情可谓是千变万化。
用俗语说就是天堂到地狱再到天堂又转了几站回到人间的过程。
后来老翁一个人蹲在门口抽了几包卷烟后,来到我爸妈面前,在我爸猝不及防的瞬间朝他露出了安抚的微笑。
“你这小子,怕什么,是女娃子老子都养着!”
在那个严重重男偏女的时代,老翁对姐姐比对任何人都好。
尽管一年后我也出生了,至今还记得妈妈对我说的那句话:“你外公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
“生了你真是花光了老子大半辈子的运气。”
(1)
每次看到老翁那张完全不像老年人的脸时,我都会自黑道:“诶,老翁头,我是不是你充话费送的?”
他嘴角一歪邪笑道:“人丑多作怪,在当时还没充话费这种鬼东西,况且你丑你的独木桥,我帅我的阳关道,关你屁事。”
我憋气沉声道:“你x的!”
他运了口气,我感到不妙。
“女儿!你儿子又骂你奶奶!”
就这样,坏坏的,帅气的我的外公。
(2)
在我上小学初中时,老翁都会从外地跑回来搬到家中住,每次问他理由,他总会摇头晃脑道:“还不是为了让你安全地度过青春期。免得你堕入红尘。”
我白他一眼道:“真当自己柳下惠!”
“嘁,你这小毛孩子懂个屁!”
老翁当然不是柳下惠,他可是当地出名的坏汉子。
在他七岁的时候,他就学会偷邻居家的鸡蛋吃,十岁时候把邻居家的三只花猫抱走第二天送给邻居一条花斑围巾,十五岁时可以一个人独打五个同龄人。
在当时,老翁就是那些人眼里的魔头。
但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个魔头,有一天会热心地帮助村里人砍柴烧火。
在老翁自豪的笑下,他们得知,老翁恋爱了。
而 在那个男人与女人的关系还不是很开放的时代,老翁却可以直白地说出这件事情。
他按照那个女人所说的,也就是我的外婆。改掉自己一身的毛病,从一开始的偶尔破例一直到最后的完全脱变,老翁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诚心。
在生下我妈的时候,老翁大方地请了全村人喝酒,就在他敬酒敬到手软的时候,有人来闹场了。
无非就是以前与老翁有过梁子的小混混们。
就和电影里的那样,他们拿着砍刀看到东西就砍,最后他们看到了老翁手中抱着的婴儿。
当然,结局绝对不会是狗血的,老翁最后凭借一己之力赶跑了闹场的所有人。
他的身体在那时候也垮了下来。
或许是这个原因,老翁给妈妈的择偶条件只有两个:不能和社会上的人鬼混但一定要人脉广,起码要能够保护住老的小的,像个爷们。
这就间接导致了我妈二十七八才嫁人的原因。
也导致了我被他拖到柔道场被打个半死的原因。
最让我不爽的是每次他都是笑的最开心的那个。
(3)
虽然是外公和外孙的关系,但我们却更像多年的损友,不过我们几乎对所有的事情产生矛盾,抢厕所抢淋浴,抢手机抢无线,抢谁先吃饭,对于我来说,外公不过是个同居的讨厌鬼。
但这一切都在初三那年被夺走,那一年外婆得了重病,外公在我还熟睡的时候一个人赶到外地。
从此就再也没有时间回来。
我也从那个只知道看文献的傻瓜变成阴沉孤僻的人。
初三毕业的那个暑假,老翁从外地寄过来一个大包裹,很重。
包裹的顶部写着:从下面打开!!!
照做后,数白颗糖果就和瀑布般泄了下来。
一张纸条最后飘落下来,上面写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高一的第一个寒假,老翁难得抽空才外地回来休息几天,当他从车站走出时,我几乎认不出来了。
只能说他比以前苍老了许多,我一声不吭地夺过他握在手中的行李箱。
“老翁头?”
“怎么了小鬼?”他诧异地回头看着我,脸上出现了以前没有的皱纹,很多。
“你最近肯定脱发,白头发都不见了。”
“哈!这叫时尚你懂个屁!诶…你哭什么,你哭我还得给你擦。”
这个家,有了老翁一起扛,就很稳。
(4)
1992年,老翁病危,医生朝着一脸焦急的外婆无力地摇了摇头。
1992年年底,老翁睁着浊气的眼看着病床前跪下的男人,他在向老翁发誓他会一辈子陪着我妈。
1993年春,老翁帮爸妈取了孩子的名字后,满意地笑了笑,随后,那张笑脸就再也没有改变,他带着浊气的眼也变得无神。
在被告知此事时,我曾有过很多幻想,如果这个人——我的外公,他当初可以活下来,他会不会和我抢所有的东西,会不会陪我掏鸟蛋,告我的刁状?
会不会真如妈妈描述的那般帅气强势?
会不会送我那么一场糖果雨?
我的人生,会不会因他而不同?
可是,没有,这一切,只存在我对一个没有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人的想象之中。
若他当年活下来,如今他该过他八十岁的生日了。
而我也看不到另外一个自己,我没有变得那般成熟,忍耐,而是阴沉,甚至懦弱。
到底,我没有他的陪伴。
这是这个国家,这个年代给予我的毕生遗憾。
我想,几十年后,当我寿终正寝的时候,老翁会邪笑着在天堂迎接我这个从没谋面的外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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