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这城镇,疯狂了数日的暴雨,摧毁了草的根茎,淋湿的花在狂风中脆弱的飘摇,花的露珠十分美,晶莹而玲珑。很多白蚁,躲在那墙角挖出的洞里面,密密麻麻的,那样子使想起一种数以亿计的熙攘生物。其实白蚁群里是混了一些黑蚂蚁的,不太多的黑蚂蚁,白蚁们啃噬出了那个洞以后它们就腻烦了。没多久后走散了。而那漏了一个心脏般形状的洞的墙,有一只黑蚂蚁,在那疼痛的空洞里走进去,走出来,进进出出,徘徊而畅通。墙掉了些灰,坠落。落在那只蚂蚁的身上,很快,就被风吹拂了。只是幻想,如果是晴天,那掉在那只黑蚂蚁身上的墙灰,会因为金光的照耀,而变得有些灿烂吧。就算一瞬后仍会被风吹落,什么也不会留下。
这栋楼底部被啃食出一个不起眼的洞,里面建立了许多私人麻将馆,其中有一间麻将馆里,是一些二十出头的青年和刚结婚的少妇喜欢聚集的地方。里面的人吞云吐雾,看不清楚彼此的脸,飘着的是鱼龙混杂的烟熏气,多少感到模糊又尖锐,迅捷而市井。
那间卧室改造的麻将室,寂静的只有一个一个麻将丢出来的碰撞声,牌桌上的人都在入局思考,那表情沉醉里带了几分永远挂在脸上的不耐烦。当北方一整排麻将都倒下的时候,代表着胜负已定。戴高蔷的表情像个骄傲的孩子,七分真诚的开心,三分承让而谦虚:“哈!我糊了!”
留有余地的三分,让蔷像个尤其成熟的人。
之前牌痴们就在牌桌上第三次说过,打完这把,就去真的去吃饭。
输给戴高蔷是服气的,牌痴们便如约去吃饭了。闹腾的气氛在此时笼罩而上升。
饭桌里,一两分尖锐的谈笑声此起彼伏而从始至终。
那谈着谈的的笑里,以畅忽然聊起了袁松“哎,你还记得阿松吗。”
本对谈话漫不在意的蔷,耳朵突然有些尖,吃着饭的神情也凝固了几分。
以群:“阿松么,好几年没大见过了。最近据说都呆在家里,很少出来。”
以畅原是袁松的朋友,后来闹了些难堪的龃龉。初想其时仅是无聊,再忆一分便感讨厌,那回忆又淡又锐:“也不知道人天天呆在家里做什么呢,要我的话就呆不住!”(找一个细腻的人问嘴碎的人是什么心理。)
白善本淡淡的,并不做声。只觉得这个人似是不讨喜,但也是不管自己的事。
以群知道以烽跟袁松闹过龃龉,虽不明显亦是不快。而两人从小便是朋友。多少一个鼻子出气:“嗨。那种没有过很长久朋友的人。写的东西也老是乱七八糟的。可能就待在家里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吧。谁管呢。甭管。
然说的多了几句,便越说越来劲儿。带入了一种鄙夷的氛围。白善本也难免加入了,说了一句据说而有几分确是的事“据说,还把人子衿的家事写成了小说,里面尽是说人家的堕落?这人从前不还和子衿在一起玩的挺好么。”
“是呀,人子衿也对朋友都不差的,至于么!我反正受不了这种,觉得怪丢脸!”
这窃窃私语却好似一阵风一样的吹着,蔷在这阴翳的风里渐渐的有些脱落,一层一层的脱落,感到自己好像不是坐着的人,而是一尊铁而已。而出神的人,哀伤而愉悦。
几年前的袁松,便是那副模样,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蔷在那里念着袁松翻译的洛丽塔,袁松念着巴尔扎克。无限而神往的说着那名言,也同一个小人物一样叹息“我想成为文学帝国的拿破仑...”
蔷悠悠的味着这个奇怪的人,想起些什么怔怔的出神。蔷以后回忆这句话的时候,觉得自己其实是有泪的,或许袁松也会如此吗。
蔷体会的说:有多少才华的人,便会有多少古怪。
蔷轻轻的还未回神,因自然的反射低头看了看震动的手机,上面是袁松的一行留言“来‘原虫’喝一杯么?”
原虫是一家蔷和袁松常去的酒馆。蔷回了一行“什么时候?”
不一会儿屏幕的来信上写着“五点吧。”
蔷看了看手机,现在已经是四点二十,袁松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想做什么事,就火急火燎的。假如是有什么想分享的情绪的话,那倒是会舒缓的多。
蔷只单单打了一个字,说“好。”
蔷找了个理由推脱,来时以群还对蔷说这么大雨上哪儿去?蔷才想起要带把伞。
走下楼时,蔷望着那挥洒的暴雨便有些楞了,一些上升的水雾,甚至使很多眼前空荡的景物变成一种虚无缥缈的幻觉。这郊区的仿欧花园小区,此时几乎没有行人和车辆。可是,已经答应袁松了呀。
撑起那微不足道的伞,冲进了大雨,小跑着溅起了轻微的水花。
来到了七百米开外的原虫酒吧。
暗黄的灯光里,这是一家美式工业风装修的精酿酒吧。今天的酒吧没有几个人,显得有些寥落。
袁松早早来到那里了。待蔷坐下之后。袁松管服务员要了菜单。
袁松也没管蔷怎么想,翘着腿,挺直腰板,拿着唯一的菜单漫不经心的翻着,要了一叠牛肉片和两杯德式小麦。
然后把菜单递给蔷,简单的说了一句“要吃什么自己点吧。”
无聊里,蔷循着以前会有的共同话题打算寒暄下去直到找到快感。
可没说几句,袁松突然看着前侧方看了怔。
那样子有些兴奋,有些恐怖。使人有些渗。
戴高蔷只是看着有些发慌,也问不出那句,想什么呢,怎地就愣了。
袁松转过头,冲着蔷说,那语气不是平日里人与人交流的语气,轻飘飘,好似入魔仙,那为盯着人看的眼神有些愉悦兴奋,有些魔神出怔,那霎会使人有种幻觉,有种判定,眼前的人不是鬼魂,便是个确诊的疯人。
“我最近,最近...拿到了一个绝妙的,绝妙的...”这开始还有些魔怔的语气,突然疯了起来,蹦出那几个字时眼睛疯狂的盯着眼前的人,愉悦又放空“绝妙的素材!”
“你知道吗,知道吗,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写出过东西了...”袁松愉悦的表情好似才经历了一番云雨。
戴高蔷只觉得有些被惊异到,而无法去想袁松的话。
无法冷静。
“你先冷静些....”戴高蔷说。窗外的雷鸣有些沉闷,轰---轰--
而那嚣张的暴雨下啊,下啊,在石板路上溅起了涟漪,外面这条热闹的酒吧街此时并没有什么行人。
“你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素材吗。”忽地一声雷尤其凄厉---啪啦----
电闪之间,毫不受影响的袁松望着天花板,两手撑着椅子,身体颤抖着扭七倒八。或已放空。
“什么..素材?”戴高蔷,有些兴趣。
“事情,是这样的--------那些天,我同你分别,你在外地出差,我们这儿有一个人坠楼了。”
“坠楼?”也许是天色太阴暗,也许是雷鸣太像某种天谴。戴高蔷有些惴惴。
“是的。”
“那天下了很大的暴雨,嗨,你别说,比起现在这连绵数日的暴雨也不逊色。但我依稀看的见死者。那时还是重伤昏迷的死者有人抱着死者在那里哭,哭得撕心裂肺的。仿佛疯掉了似的。完全不顾别人的看法,鬼喊鬼叫的。我那时候可能是被这哭声吸引了。而这抱着死者的人长得眉清目秀的,死者看上去生前相貌体态便臃肿。我有些魔怔了。正想问围观者有否认识这两个人的。你知道我见到了谁么?”
“谁呢”
“我见到了以群。”
“天。”戴心想,不是冤家不聚头,但是袁松可素来没什么脑子,只是一个劲儿的好奇。
“我得知死者是以群的小学同学。我便好奇想问些故事。以群摆摆手说,嗨,有些事都过去了。只是说些不该坠楼,可惜了什么的。面露憾色。”“我更好奇了,我隐约觉得这是两个什么怪人,后来我追根究底问一些门道。果真不错,我觉得可以写成小说。”袁松说可以写成小说的时候,内心是涌出了万般柔情千般雄心的,但是还是压抑住了。因为袁松知道自己不能够把爱说太满。而眼前的第三个素材,更是令自己饥肠辘辘。
戴高蔷觉得好像有什么有意思的对方没有说全,问道:“这两人有什么故事呢,被你想要写成小说。”
“我正想和你说---”袁松上扬着嘴角,此时的内心肯定又疯魔而愉悦了。
“说什么?”
“走吧,我们走吧,我找一个地方。我们坐下来。写一个故事吧。”代入这个故事的每一个人,去试着写出来呀。----袁松在心里说。
“去哪?”戴高蔷是正常思路,摸不着袁松为什么不直接约要去的地方,也摸不着袁松这次想搞什么名堂。但是一切不正常的事情,袁松总能把怪事正当化。就不要问为什么了。不要再问了。你无法询问方才还沮丧的魔鬼为什么现今心情如此美丽。但是戴高蔷总会跟着袁松的步伐走,就是一种被魔怔的感觉。这种感觉日常生活找不到。
2
袁松领着戴高蔷去了自己的家,连着那些啤酒被袁松瓶装带走,而牛肉遗留在原处。
在那封闭的空间,有一种使人发毛的白。空荡荡的,那白茫的墙干净而冷清,孤独的白灯管依附于梁上,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家具,一片雪茫茫。袁松进来时反锁了,此时一言不发的袁松来来回回的踱步,来来回回的踱步。踱步了数分钟,袁松开始紧张的抓狂:“这是我产生灵感的房间,不要好奇!不要好奇...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我就是在这里产生灵感的,隔壁是专门写作的地方”“我真讨厌我这解释的嘴脸害怕我的文字也过度的细腻。”袁松开始虚弱的喘着气,眼漫哀伤,心律不齐“我真是讨厌...真实讨厌”
不...不...
“不...不...”袁松喘着气而试图冷静。闭了闭眼睛,发散的思路聚拢。
“别着急,袁松,别着急。”戴高蔷是柔软而耐心的。
“首先我们把故事讲一遍,成为一个基本素材。大概耗不了你多少时间,不用几个小时就可以。”袁松的眼神和头东飘西荡,一并颤抖着摇摇晃晃,那迷乱的神情甚至带有奇异的微笑---
“可以。”只有那么几个人,会忍受这个人。
袁:“那天我打听了一个老人。”
戴:“什么老人。”
袁:“老人是死者的祖辈。”
戴:“哦,祖辈。”
袁:“在老人那我听说死者名叫迟雨秋。”
戴:“一个很美的名字。”
袁:“可迟雨秋长得并不美,甚至因为臃肿的体态,也是迟遭受霸凌的原因之一。”
戴:“霸凌?”
袁:“是啊。霸凌。”
袁:“迟雨秋长大后被人评为工作平和而认真的人,但是小的时候,并不是这样。”
戴:“比如说呢?”
袁:“迟会解剖小动物。”
戴:“我的天。”
袁:“我倒觉得些好奇,继续听老人说着。”
“在老人的口中我得知,迟雨秋生活在一个并不幸福的家庭,其母患有精神分裂症,有些被害妄想,有时会无故用刀砍他。迟雨秋也许是因为遗传,也许是因为家庭的遭遇和学校的霸凌,国中时便患了严重抑郁症。”
戴:“我不知道为什么得了这样的病还要生孩子,又是遗传又是无法在生活对其负责。”
袁:“因为,迟雨秋曾在童年时有些古怪。喜好用刀解剖一些小动物。据说有一次解剖小动物的时候,一些孩子厌恶的围观了迟,恰巧在剖开壁虎时,一些汁液飞溅了出来,就溅在同学的脸上...那人便是以群。”
戴:“这...”
袁:“以群对我说过小时候是无法理解迟雨秋的,认为迟雨秋非常可怕。他们给迟雨秋起了各种各样的外号。有些我不忍在第一次跟你说素材的时候就那么直白的描述---”
戴:“素材?”
袁松正一边回忆素材编织成故事交谈一边把它记录在笔记本电脑里面:“是啊,这是基本素材。”
戴:“其实迟的人生一开始就歪曲了,如果没事被最亲近的人砍,那么对小动物残忍确是会好奇。”
袁看戴的眼神与其说审视,不如说有些鄙夷:“如果你小时候认识迟雨秋,你会谅解迟么。”
戴果然陷入了迟疑。
袁:“说到底,你们就是死了才会谅解一个人。迟钝就是这样养成的,对生者残忍的风气也无形里形成,虚伪的做戏也在每天频发的重演里愈来愈熟练,这时我就会想起那些浩浩荡荡的白蚁,繁殖在一个舒服的环境里。你仔细想想。”
“但是如果是我,我那时就会好奇迟是个什么样的人儿。我一直很好奇这些无法名状的危险人性,对我来说比宇宙黑洞还要有意思。你看看我,老是被那些人说我怪里怪气,没有用。但你看看我这不以为耻的模样我怕么。你就还是怕呀。如果他们是一群用麻木演戏啃噬人性的白蚁,我就是一只工蚁。”
戴有时候觉得袁奇怪,没有地气。比如袁丧气的时候会把自己比作一个漂流在海里的垃圾瓶“你这是什么话?什么比喻?”然后眼溜儿的转几圈“也有几分歪理呢!”
袁:“我要成为一个挖掘人性的科学家,虽然这个时代我这样的人性科学家最容易受到鄙视,说我们没用儿。”
“我们继续,先把记忆碎片织成一个整体的故事过一遍。”
戴:“好...”
“那时候同学并没有察觉迟奇怪的人性下任何的根源,一味的疏远,甚至是谩骂。反正嘛,时代如此,大家都不会挖掘人性。而拼命的追逐一些也说不清好坏的工业。说到底,就是冷酷,而追逐商业更多,则是一种膨胀的虚荣。迟其实在最后还是善良的,甚至有些软弱,迟雨秋平和的把更多的伤痛带给了自己,自裁便是举证。
因为迟的父母对其状况也是失察的,使得其在同一所学校从小学升学到了中学。还是那班子同学,仍然被小学同学给继续孤立。就这样度过了九年。这里我想象迟是一个非常沉默寡语的人,会不会也是致使原本不负责的父母失察的原因。这时候迟患了非常严重的抑郁症,因为吃的药含有激素,致使人水肿。变得体态臃肿。无论做什么都使人嘲笑其长相丑陋。那一声声人身攻击的言语,反而使其不言不语,更加麻木。有时候也会说,如果自己生的美便好了。”
“高中的时候,迟雨秋去了卫校,迟的成绩并不好。如果形容,我会觉得这场人生像一只一开始就从内部溃烂的苹果,一度曾经在表面有黑疮,在后来,这枚奇怪的苹果外皮又慢慢治愈了,付出的代价是内在的加速溃烂。”
“这样,在卫校的迟雨秋,因为之前吃够了亏,摸到了跟同学相处的方法。变成了同学间的比较霸气的角色,有时候同学叫迟老大,其性格强势,反过来会时不时欺负霸凌别人。但听上去那些事迟欺负一个人多少事出有因,或是为朋友出头。”
戴:“哎。”
袁:“离开高中后,迟雨秋参加了工作。同事对其评价不错,而其沉默寡语、承受能力偏强的性格使其胜任很多工作任务。但我想,此时迟并没有离开心里的黑洞,因为迟一直在服抑郁症的药。而其父亲一直制止迟吃药,认为是医生不够专业的误诊瞎说单纯想冲业绩。断绝了买药的经济来源。迟有时候便吃不到药,但迟在外面看上去总是正常的。我想这加倍了内心的苦闷。你还记得么。”
戴:“记得什么?”
袁:“记得我给你说过的铁皮鼓么。”
戴:“记得,那是你给我说过的小说里我能理解的并觉得很有韵味的一本”
袁:“铁皮鼓里有个悲哀的情节,但一个冰冷而工业化的时代不允许人落泪。里面的角色便开始一刀一刀的切洋葱,切开洋葱的时候,眼泪便滚滚而下。”
戴:“啊。我的内心漾起了一阵说不出的伤感。”
袁:“在那个悲哀的时候,迟遇见了那个在自己死的时候,抱着自己大哭的人。”
“这个人也是一个怪人。他们相遇时,大伙对这个人的评价便是其越大越平庸。”
“这人姓余,名鸿影。”
“我问过这个人的生平,余不喜欢跟我多说。只有后来说起迟雨秋之间的关系时,会说几句话。”
“我走访了围观者,从而得知了其家庭店铺的住址。因为我在知道了迟雨秋是个如此怪人时,想来这个故事并不简单。后来在余鸿影的亲戚友人口中得知其一生也是一种坠落的感觉。”
戴:“坠落么。”
袁:“是吧,我说故事入迷的时候,总会带一些故事性的词。”
“余鸿影长大是出了名的不争气,
小的时候却是聪明伶俐的。听其姑母说,余鸿影一岁的时候可以在隔夜背诵父亲的电话号码,来应对大人提问:如若遇见坏人,拿到电话该拨打什么数字。
当时其家人都觉得十分惊讶。”
“而余鸿影的父母都生的风流姿仪,余鸿影小的时候自然也漂亮水灵,一双睫毛长长的弯弯的...”
“但不知道怎地,越大越平庸了。”
戴;“怎个平庸法。”
袁:“先是国中时就提早毕业了,使其给予厚望的家人跌了眼镜。后来----”
戴:“后来?”
袁:“嗨。这事先得说说一些别的。余鸿影的家庭也不是什么幸福的家庭。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代出问题了,总觉得我们这一辈人很多人都不知道如何当父母。而时代总是在一代一代压下去,好似孩子解放了,是一种越来越古怪的解放。但是,比起所谓的解放更多的是压抑,比如,总压不过,父母。然后,就这样,一代一代的压下去。”
“我每当有这些哲思的时候,总会忍不住想问,想问你,你也是如此觉得的么。蔷。”
“不,我来不及等你说了,蔷。每次,我看到一些熙攘的东西,总是莫名的恐惧。一种黑压压的感觉,仿佛不够,仿佛密集里,有些事物不配存活。而那些不配存活的事物,究竟是什么呢。”
“但我要回来,我要回来了。”
戴:“是的。你该回来了。”
袁:“说道了余鸿影的童年。余鸿影的父亲是一个学历较高而仪表堂堂的人,但不知是不是过得有些顺畅。性格有些神经质。余鸿影的母亲喜欢打牌,父亲就每次在其打牌时不工作不睡觉的等待,等其回来就恶狠狠的揍余鸿影的母亲。还逼迫余鸿影去看。据说后来还当着余鸿影的面把其母亲的耳朵揍聋了。
余鸿影不知怎地,长大后做什么事都不太爱用脑思考,还患了一些头痛病,有时候想东西,甚至会出现一些休克状态。”
戴:“哎。我真是不知道这些父母都是怎么了呀。”
袁:“如果说迟雨秋的一些事是我有些不忍说,余鸿影的一些事是他自己结结巴巴,总是记忆断片似的说不全。余似乎患有失忆症。”
戴:“失忆症?”
袁:“应该是确诊的,有个什么学名儿,我暂忘了。多少听过些遭遇的零星,似也是几分道不尽的残忍。”
“长大后他越来越忤逆,但是能力越来越弱了倒是,变得几分平庸。只剩那原来漂亮的长相,越大越也仅称得上可爱。后来青年时又罹患了精神分裂症,跟迟雨秋一样吃了些使人水肿的精神药物。发了点福,样貌也是完整的平庸了。”
“后来我在余鸿影口中得知,有一次,自己和迟雨秋在酒吧聚会上相识了。而两人很快便臭味相投。成了挚友。
余鸿影说自己仿佛迟雨秋,心其实都是哀伤的,但是迟雨秋不愿意说这些,迟雨秋说自己死亡的那天需要一副平和的姿态。迟雨秋之前就试过很多次自尽。有试过上吊,有试过割腕,有试过吞药,都是失败的。
余鸿影说每当这时候,自己就会无限神往的说,自己不想要死,因为生的天空总比死的明亮。而非常想砸碎那天窗,因为上辈子啊,自己定是一只怪鸟,那么爱着天空,而这辈子最后也一定是。
余鸿影说,和迟雨秋认识的时候彼此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鬼混的两人永远不和对方谈恋爱。
我问余鸿影,和对方相处是什么感觉时。
余笑了,余说迟雨秋总是对自己凶巴巴的。老是蛮横,喜欢反过来笑话余鸿影长得丑。
我问道,你并不丑陋呀。那你觉得迟雨秋长得如何。
余鸿影呆了一会儿,嘟囔着嘴,如同一个阴翳的孩子说就一般吧。
我说,那我可能认为迟雨秋这方面心理有些畸形变态。
余鸿影那时候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轻蔑而要吃了我,说,你并不懂我和迟雨秋。你知道么,虽然一些人看上去很蛮横,但心是柔软的。我和雨秋相处的时候,雨秋老是骂我,骂我丑,骂我贱,但我们谁也不会当真。我们谁都只当是玩笑。我看上去确是温柔到有些下作的,可我内心却有很多棱角,这时候雨秋却会耐心去听,去包容。这样的交往,我认为是需要费些精力了。何况很多事情,是一种缘分。只有在和雨秋相处的时候,我是毫不费力的。
余鸿影靠着那棵树,点了一支烟。余鸿影皱着眉头的模样,是忧郁而平和的,正如迟雨秋说,如果自己有一天死去了,不会打扰任何伤害过自己的的人一般忧郁而平和。
我那时没有对余鸿影问这是不是真的,我问迟雨秋的朋友时,听说迟雨秋有谈一些恋爱,但一直是一个处。并没有接过吻。
可余的心终究住了一个砸碎天窗的孩子,余笑了,含了些泪,说自己小的时候父母并不和睦,总是打头破血流的架。也从小忽略余,不是乱养就是寄养。余说心是怨恨的,如果死去,则发誓要带走父母,并且将痛苦还给爸爸,但是余说觉得迟雨秋教给了自己一种平和---那时候余就离开了迟雨秋,余笑着说等我瘦回原来的模样我来找你。那时候,就会觉得自己就是向上的,至少皮囊变得和小时候一样漂亮了一些。然后彼此要约定一起好好的活着,至少活得那几天要是有一种生的美丽的,那是两人不曾体会过的一种美。”
戴:“而后来,后来我就离开了这个海边的小城。我带着故事回来了。
我依稀记得余鸿影在泣不成声的在暴雨天吻了昏迷的迟雨秋。
依稀记得那些围观的黑压压的人群里,我曾听到的都是些跳楼的孩子很可惜,为什么无法有个好的成长,亦或者是为什么不能努力一些的,至少在表面上平和善良的话语。然而我打听过,那些围观的人群里,正有初中时候孤立迟雨秋的几个同学。
依稀记得余鸿影落寞的拿着迟雨秋最后留在窗台边的遗物是一本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上面画了一行线,如天空云朵的起伏的线,上面画着‘死的天空十分明亮,犹如生的天空一样。’
或许迟雨秋死的时候,想象自己坠落的模样是一只鸟,冲破了天窗,看到了天空,尽管有人说雨秋为何不勇敢一些,但对金阁寺那句话画了线的觉悟,又何限制于生死。我想起雨秋坠落的时候,我在围观时听着那一味的可惜,都是一些过于年轻的话,生前那些嘲笑其样貌性格的言语都不见了。我反而有些出神,莫名而魔怔的盯着那些墙角的白蚁,我看见它们,曾啃噬一只幼鸟的尸体。”
3
“这便是,我的素材框架----”袁松说完了,袁松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一边将那些话语记录在笔记本电脑里。“你认为如何呢?”
“还好呀,有些许美丽和一定的韵味。”
于是两人坐了下来,在卧室里面写。
戴高蔷感到好笑:“你可真怪!我见别人写作,都是喜欢一个人写,多有成就的作家,都是喜欢一个人写。为什么你就是喜欢两个人呢!”
袁松想象自己是一个缩在角落的孩子:“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已经十年没写出过东西了。你敢想象么,我十年在家都被嘲笑是赋闲者,我无惧专心写小说,却每每一个人写作时都只能写出废品!我研究了很多种写法!都失败了!只有最近这样,跟一个选定的人一边聊天一边写,我才是成功的!我认可的人才终于说我写的不错。作家是有写法的,譬如老道的作家可以看出年轻的作者的写法。而我的写法可能会古怪一些!”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扩展之前的素材。换了很多个写作地点。
一般的人早就不耐烦了,袁松也知道这一点,小心翼翼的问着戴高蔷: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戴高蔷耐心的说,不会。
袁松便像个孩子一样兴致勃勃的说:只有一边说话一边写作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写作语言非常立体。因为自己又处在一个真实对话的空间,又可以时不时拉着对方扮演笔下的角色,再自己扮演一次笔下的角色,寻求到角色的人类共性,添加可靠度。
接着,袁松时不时的拉着戴高蔷扮演这个,扮演那个,再自己演一遍。推测谁的更合理,就把合理的那个角色写上去,效果果真是不错。
这似乎是一种袁松达到兴奋后的变本加厉。正如奔涌的灵感在空间无限的放大,袁松的苛刻使对方的空间在无限的缩小。袁松时而提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和要求给戴高蔷,要求戴高蔷回答。时而却一个人沉迷于单独写作的状态,长时间把戴高蔷酿到一边。
有时戴高蔷打起了瞌睡,袁松想问问题就把蔷摇醒来。
甚至戴高蔷看一些幽默的网络页面,发出一些轻微的笑声,也会引来袁松的要求制止。甚至要求一心一意陪自己写作。
被折腾到夜间十一点的时候,昏昏欲睡的戴高蔷看了看表说:明天我还有得七点就起床的班儿,今天就陪到这了。
这仁至义尽袁松完全没有体会到。
面无表情的打完最后几行字,才转过头来:“那你明天什么时候有空。”
戴高蔷思考了一会,温柔也没什么保留,说明天自己五点下班。
袁松说,那就饭后好了。七点来自己家一下。
戴高蔷说,又要折腾我了。
袁松没搭理蔷。
窗外的暴雨,挥挥洒洒,没有停的意思。匆忙的车,溅起了一道黑布幕前银河般的脏水花。
第二天戴高蔷晚了几分钟才到,收起了湿漉漉的伞,看到袁松笔直的坐在空间。不声不响,仿佛一尊沉思的武士象。钟摆正缓行在十九点九分间。房间并未有开灯,忽而一阵初秋的电闪十分刺目,照亮了房间。接着便是一声雷鸣。外面的雨和风呼啸天地,窗被摇晃的支吾响。
戴高蔷笑着打开了灯,袁松却让蔷把灯关上。
戴高蔷再也没法觉得袁松可爱,只觉得袁松如此模样几分可怖。
袁松喃喃自语,无限伤情:最近我在读芥川君的《地狱变》。我总嘲笑芥川的题材重率非常高,类似的书能有几本,但是地狱变我总是忘不掉。或是虚浮如月,而我极限以至。极限以至。
再次的电闪照亮了空间,袁松的皮肤在房间里面十分的白,白的发光,好似幽魂。
袁松便是最喜欢,自己浪漫而白净的皮肤,有些似幽魂。
戴高蔷以为这算是完了。袁松却再度喃喃,那姿态仿佛沉醉一种高傲里:你知道么,在我青年时代。我那在许多学术刊物里刊登了论文的大学老师非常看得起我,总欣赏我的作文。想和我有私交。可是我不屑,我并不觉得老师那虚荣的做派和老式的思想好。
袁松当时真正看得起的,是保持着点头之交的同学梅鹤。梅鹤有一种本领,那就是对阅读文章都有极其独立的见解和不错的悟性,其点评概括起来非常像本文学史,但从未看过文学史。
袁松走过去把灯开了:“而现在,我遇见了一些苦楚,我觉得我极限以至。”
窗外,乌翳纷纷如雨点坠亡,蚁群似狂风呼啸过古树的洞。
今夜里,袁松的要求更古怪,更苛刻。惹得蔷一些压抑的抓狂,两人一些嘴角的龃龉却总被袁松轻描淡写的将风藏于袖带一般藏了过去。
之后袁松便苛刻依旧,古怪依旧。
包括袁松要求蔷和自己住在一起,如此更方便,除了工作所有的时段都可以作为素材,袁松的说辞是,总之这篇文字的素材都是蔷,早一些写完便让他早一些解脱。
终于,作品完成了,七修八改后。
却总有什么地方致使袁松不满,袁松并没有定题。
5
这一天,袁松被请到一桌文学创作者的宴会上,宴会里,隐约感到自己受到了一些挖苦和讽刺。
被请到宴会是因为袁松被少数人赏识其才华。但袁松确是不会做人的,即使偶尔有看得起自己的人,自己看不起的时候便会加倍挖苦。
是啊,宴会上的多数是一些文艺工作者,有圈内的头衔,或者是高级老师。若袁松夸夸其谈,争锋相对时,被问道何处高就时,就会涨红了脸。
可他确是时时刻刻都为写作徘徊在生活的边缘线上啊。也十分努力,每天都保持十个小时看书和创作。常常因为写作处于精神崩溃或者疯狂的状态,拒绝了一些能得到名利也会容易变得浮华的机会。
可是争锋相对后,大家的话锋是嘲笑他的。
那天的宴会使袁松有些放空,自己从小到努力又大不讨喜的模样历历在目。窗外的暴雨无来由,连绵了一整月。
茫然的看着那些白蚁开始啃噬那棵树,其实,或许,它们早就开始啃噬了那棵树。
它们浩浩荡荡又密密麻麻的模样,好似出自一场古老的谬误。追根究底究竟是什么,袁松拼命的想,拼命的想。或许是来自一种伪善。所有圣人都会包容每一只白蚁,所有圣人都会鞭笞自己的信徒。圣人以为包容白蚁让自己变成了圣人,以为信徒在自己的鞭笞之下会更加努力的靠近自己。父母总是鞭笞自己的孩子,父母做不到的事要求孩子做到的时候,自己在越来越放肆,愚恶莫若此,却找不到圣经与论语定义与更深的追究。于是父母变成一只最大的白蚁时,洪水里的每一个更小的孩子就这样,被暴雨冲走了。白蚁越来越多了,洪水越来越大了,圆越来越被啃坏了,等不到那些隐藏的旗帜高举,可能一切都来不及了。恐龙灭绝后进化成飞鸟,而白蚁死于一场无限扩大的谵妄。
袁松想回家,想回家,出门时透过屋檐茫然的看着天空。走进了倾盆里,并没有撑伞,走了几步袁松的头发就是流着瀑布的屋檐,袁松狂奔了起来,无限的狂奔,像那青春飞扬时的少年,在操场上跑完第十一圈时他有一种朝着天空嘶鸣可以震落新月的勇力。
袁松回到家,在雷雨里,他似乎有着前所未有的灵感,奋笔将自己在大地生物的思考添加于末尾,写成了具有力韵之美,不乏思辨的结局。
可是,那题目叫做什么呢。这时候,袁松忽然想放空自己,看看那暴雨,看看那树。
袁松便走到窗台前,四处张望时,觉得自己的脸儿有些痒,便忍不住去抓,越抓便越痒,越痒越发狂,他抓啊,抓啊,抓啊,抓啊。暴雨下啊,下啊,下啊,下啊。一场终究的对战,善缠绵于善,善不愿意屈服于善,我们不需要有一个智慧,因为迅疾的时代里智慧的对立面是美。他忽而醒了,这时感到了一手尖儿的温热,低头一看,全是脓。
回到镜子里面,看到自己美丽而洁白的皮肤都出了很多麻疹,因为刚刚的全部都被抓破了。“这个丑八怪是谁!”
袁松吓了一跳!电闪雷鸣。忽而地狱变历历呈现!
“是啊!是我啊!袁松!”哭泣的蔷,坐在地上说“我真没有想到,在你心里我是如此模样!”
袁松在新书里把蔷利用完做模特之后,根据自己的感觉如实描摹蔷的桩桩丑事,描写的刻骨蚀髓,入木三分。
蔷又是生气,又是心伤。
“是我啊!是我啊!”子衿对着袁松也是一阵埋怨。
袁松把门关起来时,迟雨秋就坐在屋子里,并不生气“我并不怨恨你写的我丑陋,我想你是深刻的,我只想让你试试同样深刻的感觉。”
袁松吓得是退了几步。定神后,怒气冲冲依旧“深刻!什么是深刻!如果我从小遇见你!我不是作家!我会理解你!”
“如果我是作家呢!我就会延续你从小的痛!我会一直一直做一个人群里不会伪装的异类,我挖掘了你的痛,立起了的,是我们的工蚁的旗帜呀!”
什么时候以群在身后笑的如此开心“旗帜?!”
袁松仿佛到了一个饭桌,类似于熙熙攘攘的幻影上飘着阵阵不太真实的嘲笑。
“你定是,早便入魔了。可你原本只是我们想拿来茶余做饭后的一个笑话罢了。”袁松的耳后绕了个人,轻飘的嬉笑。
从不想拿文学的本质和金钱划钩的袁松幻觉里看到地上有许许多多的白蚁,蜂拥着正爬上自己羸弱丑陋的身体。
披头散发的袁松忽而长吐了一口血,倒在地上昏迷。
秋风狂烈,吹过了好多页芥川龙之介的文集。他曾不可一世的爱着的说:那么多重复的题材里,最爱地狱变。
雷雨里,那些白蚁越过了古老而坍塌的树,在一篇飘落的还新鲜的枝叶上,爬上爬下,啃来啃去,啃得残破。那枝叶被一个路过的青年,弯腰拾了起来,那深信松枝美过赤金却失恋的青年,丢弃了伞,在雨中拈起那枝叶,满脸雨痕。
6
袁松被发现了尸体,而举行的葬礼来者零星,萧瑟而寥寥无几如窗外变小的风雨。那些白蚁仍在啃食尸体,蚁群里还剩下一只形单影只的温柔蚂蚁。
许多人在袁松死后仍然不愿意夸赞袁松,只愿意善良的沉默罢了。而被袁松写成反面角色的戴高蔷坚决参与袁松的葬礼,他的朋友嘲笑他是那么的没有出息,可他为袁松的坟上自己采摘的花与松枝,为点头之交而到来的梅鹤送上了那本没有命名的书。尽管,蔷在祭奠里第一个离开了。
梅鹤在夜晚秉烛看完后,在末尾推了一把袁松,使死去的他相信天空:那些失去偽裝的螞蟻變成了一個又一個被亞同類吃掉的尸體。這場被人認定死掉的雨,卻似乎仍沒來由的在呼嘯踟躕,沒來由的並沒有完,它們還回來,還會在明夜消散后重组,失忆的回到这里来。
一夜后,梅鹤在未眠的蒙亮清晨,挥下了行书,空白的封页,落题为《蚁灾》。
20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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