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十四、历尽艰辛
1977年,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学校开始抓教学质量。当时,我正上初二。学校教务处通过一次摸底考试,把我们初二年级的两个班分成了快班和慢班。分到快班的学生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对象,我被分到了快班。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母亲得了重病。
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一个看似很平常的小病,都会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使孩子丧失生命。父母一共生育了11个孩子,存活下来了我们兄妹五个人,三哥中途还被送走了。最后留在父母身边的,只有大哥、二哥及我和妹妹四个孩子。我和妹妹都是在父母都已年近不惑的时候出生的,和两个哥哥之间的年龄相差10岁以上。母亲对我们姐妹俩十分宠爱,她就像母鸡保护小鸡一样,把我们姐妹俩紧紧地护在她的羽翼之下,不让我们受一点委屈。
在刚开始分开家的两年时间里,母亲每天都显得特别精神,她似乎攒足了力气,要把我姐妹俩拉扯长大,带大两个哥哥的孩子。“早起三光,迟起三慌”是母亲那个时候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每天,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窑洞里时,母亲已经忙完了家务。窑洞里的地面,被母亲打扫得又亮又光;蒸在锅里的玉米面窝窝头,散发着诱人的甜味儿;土墙下喂猪的石槽前,猪儿吃的正欢……
随着一声咳嗽,父亲干完活儿从门里进来了。我们姐妹俩刚刚还在炕上嬉闹,听见父亲的声音,立即跳下了炕,一人拿着笤帚扫父亲身上的土,一人给父亲端洗脸水。母亲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了土炕,一盆黄澄澄的玉米面馍,一盘脆爽的咸菜,几碗可以照见人的黄米粥。开始吃早饭了,父亲坐在了炕中央,我和妹妹紧一左一右围坐着父亲身边。母亲站在地上,一边吃饭,一边为我们三个人添饭。还没有等我们三个人撂下饭碗,母亲在给我们添饭的过程中,就吃完了饭,早就开始剁猪草了。她要赶在两个嫂子上工前,早早干完家中活儿,好腾出手来照看自己的孙儿。
那时,遇到周末或节假日,我们姐妹俩有时替父亲上山放羊,有时在家里帮两个嫂子带孩子。家里的其他活儿,全被母亲大包大揽了。像扫地抹桌子这样的简单活儿,她都舍不得让我和妹妹干,更别说教我们做饭和针线活之类的活了。每天早晨上学前,我们姐妹俩围坐在炕上,名义上是看书写作业,其实大多数时间都在玩耍嬉闹。就连洗脸水,都是母亲从厨房给我们打过来的。那一段日子,是我们姐妹俩少年时期过得最幸福的时光。
然而,母亲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病,无情地夺走了我们姐妹俩的母爱,也彻底击碎了我们的幸福生活。生病之后的母亲,整天就像一尊雕塑一样坐在炕头,任凭我和妹妹怎样呼唤,她的表情总是显得那么陌生。看到母亲的样子,我们姐妹俩非常痛苦,常常在白天躲在角落里失声痛哭,到了晚上,则用被子蒙着头默默地流泪。
我们虽然痛苦无助,但生活还得继续。生了重病的母亲,被大哥和大嫂接到他们家去照顾。剩下父亲及我们姐妹的三口人,每天的两顿饭,还得有人来做。父亲太忙了,他根本没有时间做饭;妹妹年龄太小,还不具备做饭的能力;我已快满十五岁,只能由我来承担做饭的任务。可是,我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要去上学,下午五点才能回到家中。尽管家里如此困难,父亲从来没有产生过让我退学的念头。
父亲确实太忙了。每天早晨,喂牛,铡草,垫圈,起粪等一大堆活等着父亲去干;春耕秋种季节,父亲鸡叫时分,还得上山耕一晌地;早饭过后,父亲又要上山放羊,一直要到傍晚才能回来。尽管这样忙,父亲宁肯挤出时间做早饭,也要让我继续把书念下去。
就这样,我每天下午放学回家做一顿晚饭,到了周末和寒暑假,每天做两顿饭。在此之前,母亲做饭的时候,我也一次都没有参与过。按理说,两个嫂子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可以随时向她们请教。可我这个人,表面看起来性格懦弱,胆小怕事,可骨子里却十分固执,做事从不愿意求人。靠我自己摸索做出来的饭,要多难吃就有多难吃。大人们做出来的玉米面馍,又暄又软,吃起来甜丝丝的。而我做的呢,就像天气干旱时,河滩里干裂的土块,又硬又干,吃到口里还带着酸味儿。
用玉米面和洋芋一起做糊糊面,虽然没有多大的技术含量,但是,和面的时候,玉米面粘性不高,水放的少了,面太散,捏不到一块儿去;再加点水吧,却成了稀糊糊,又得加一些面粉进去。那段日子,吃剩饭是我们三个人的常态。父亲是从苦日子里熬过来的,他吃饭从来不挑剔。大多数时候,剩饭都被父亲一个人吃了。
记得有一次,我们学校召开运动会,我参加完比赛回到家中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一个离家较远的女同学跟我到家里借宿。那同学饿了,临睡觉前想吃点东西。我点着煤油灯,找遍了整个厨房,只找到了半瓦缸高粱炒面(用炒熟的高粱米磨出来的面粉)。我和同学一人舀了半碗炒面,用开水拌了,准备吃下去充饥。可是,高粱炒面又苦又涩,吃进嘴里后,在舌头上直打转儿,就是咽不到嗓子里去,呛得我俩只流眼泪。无奈之下,我们只好放下饭碗,忍着饥饿上炕睡觉了。
如果不是同学来家里借宿,我永远都不知道家里还有高粱炒面。后来我才弄明白,父亲每天干的活又多又重,两顿饭根本不能满足他的食量。如果在正常吃饭之外的时间饿了,父亲就用水拌一碗高粱炒面,吃进肚子里充饥。父亲把比较可口的玉米面省下来,留给我和妹妹吃,却为他准备了又苦又涩的高粱炒面。至今我都不敢想象,父亲是怎么一口一口吃下这又苦又涩的高粱炒面的。父亲进入老年后,嗓子咽东西特别困难,胃肠功能也很差,上一次厕所得好半天才能解决。这些疾病,都是在那个时期落下的病根。一想到这些,我就心痛无比。
那时,我们虽然分家单过了,但三家人都住在一个院子里。我们家的厨房,和大嫂家只隔了一孔窑洞,对于我们三个人的生活情况,大嫂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每当周末大哥回到家里的时候,大嫂总要把看到的一切讲给他听。大哥不止一次地父亲提出合家的请求,却被父亲严辞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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