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葡萄花开

故乡毛泾村整村拆迁了，那天，以前隔壁的婶娘去世了，丧事就在拆迁的空地上办的，我在饭后走到以前住的老屋前，房屋虽然拆迁了，但那棵我亲手种下的葡萄树还在。看着从葡萄叶间漏下的阳光，眼睛湿了。淡淡的葡萄花像是有灵魂般静静看着我。而我，却不敢看它。

感觉身后有动静，回过头，一只小狗坐在地上，傻头傻脑地看着我。

那一年腊月，新婚的我们住进那四间平房。结婚之前，把它的四面墙壁粉刷洁白，把室内的砖头地面打扫清洁得一尘不染，最东侧的婚房里的墙上挂了我们的结婚照和我喜欢的一把木棉吉它，我们住进来以后便满心欢喜地爱上了这间小屋。

因为它靠近河边，取水方便。那时候的我们除了青春和爱情，除这四间缩在四周楼房中间的平房，几乎一无所有。分家后，我们又陆续买齐了锅碗瓢盆等厨房用具，当这间小屋里第一次生起烟火飘出饭菜香味的时候，标志着我们小夫妻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新生活正式开始。

为了给庭院添些盎然生机，便想着一定要种上一两棵树。经过一番筛选，我栽了葡萄树。葡萄树不怎么需要打理，生长得很快，树干和新生枝每年都能蹿出一米以上的长度。树干无形，或曲或直；攀爬随性，或动或静。

住的平房内没有自来水管，没下水道，也没有抽水马桶，用水和倒废水都要去河边提，来回用水桶提，已够不方便。那时工资也不高，但物价涨得厉害，日子过得也是相当艰难，也为今后的日子犯愁。

我经常沉默着抽着并不高档的烟，有一天，老婆惊喜地叫我赶快过去看，我跑过去一看，走到南边的窗户，窗外面黄白色的葡萄花开了，花的上面有黄色的细小花丝，开得那样灿烂，那样明媚，那样不起眼，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仿佛正以最热情最隆重的仪式欢迎我们的新生活的开始。

这满树葡萄花明媚了我的心情，沮丧和委屈随风散去了，我们相拥着惊叹着窗外葡萄树。我坚信再艰苦的环境我也要努力把日子过得如诗似画，幸福美满。鲜花有了，爱情有了，面包有了，更好的房子也一定会有的。

葡萄树很诚信，春天一到便如期生出枝芽，起初是淡绿中带些白嫩，并不浓烈，不奔放，不浮躁，平淡到让你忽略，当你用心细细看，却像是初生婴儿的胎皮，一天一种状态，给人生机勃发、积极努力、不负厚望的感觉。几天的工夫，便可看到在两三个叶片之间生出一串米粒状的东西，这便是葡萄的胚胎了。

推开窗户，就时常闻到既不浓烈、不卖弄，也算不上张扬的清香。那种香味是那么接地气，淳朴而细腻，内敛而矜持，凝重而奢华。第一次闻到葡萄花香的时候，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只知道春天百花竞放，争奇斗艳，单想到那惊艳亮丽的大花朵，这洒脱、简约、雍容中带有阳春白雪般高雅的香气怎么可能来自于名不见经传的葡萄花？

葡萄花花期很短，忙碌得像是在赶时间，一般不会超过半个月。正因为花期短，所以撩起我更深的怜悯、恻隐之心，站在葡萄树下看着才能分辨的五角花瓣，任由花瓣雨朝我飘落。我感到很无助，因为不愿接受她的秋实，只想留住她的春华。我做不到，但我知道来年春天她会回来。

我们将屋内陈设收拾得井井有条，擦拭得窗明几净，把地面擦拖得一尘不染。常有朋友来此小聚，聊天，喝茶，小屋内常充溢着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当又熬过一个寒冬又一个寒冬，当又一个美好的春天刚拉开序幕，当窗下的那棵葡萄树刚蓄满生机勃勃的花蕾时，我们在苏州市里的新房交钥匙了，此时儿子也开始上初中了。

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上午，我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拿着一串崭新的钥匙在老婆眼前兴奋地晃着，告诉她准备装修好了，马上就要搬到我们自己的新房里去了。

我们在老屋这里我们相依为命地度过了难忘的十多年的岁月，一朝离别，太匆匆。

来不及拍照留念，来不及深情地抚摸这间小屋的角角落落，在亲朋好友手忙脚乱地搬运还能用的家什，又不让我插手时，我只有打开窗户，和窗外的葡萄树深情对望，依依惜别。

搬进我们一百多平米的新房后，不到半个月，我们的儿子开始在学校寄宿了。但我无比怀念那间居住了十多年的平房，想念着窗外那棵老朋友似的葡萄树。

又过几年后，隔壁的隔房亲戚办喜事时，我们一家三口又回到那乡下的平房，彼时正是人间最美的四月天。但见那棵枝繁叶茂的葡萄树迎风伸展着碧绿的枝叶，远远地热烈地向我招手，我的眼睛湿润了!谢谢你们，我可爱的朋友，陪伴我们度过涉世之初最艰难的时光。

春风含情，葡萄含笑，冲我频频把头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