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凋：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花凋：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张爱玲的小说除了《半生缘》和《小团圆》两部长篇，其余的大都被收录进短篇《传奇》里面。

她的短篇故事，短虽短，但每一篇读完都有一种怅然若失之感。

就像胸口被堵了一口气，不能释放出来，让人憋着异常难受。

《花凋》讲述了一具青春的肉体被腐朽的环境一点点吞噬的故事，关于生命，死亡，还未来得及完全绽放就业已枯萎的一朵玫瑰。

这还是我第一次读到关于死亡主题的故事，她笔下的人物大都是生命力顽强的。

虽然遭遇到人生困境，但总是会走出来。

花凋：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半生缘》里曼桢虽然被姐姐曼璐用圈套设计，被祝鸿才强暴，像笼中鸟一样被关在黑洞洞的房子里。

最终她还是没有选择死亡，为了再次见到昔日的爱人世钧她出逃，为了自己的孩子和曼璐临终的托嘱她再次回到祝鸿才身边，又为了要寻找到自由她和祝鸿才离婚。

不管曾经遭遇多么的不堪，总有很多个可以支持她存活下去的理由。

《红玫瑰与白玫瑰》里，佟振保陷在自己的内在欲望和外界的道德尺度间难以平衡。

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成了帐子上的一抹血，白的成了床前明月光。

娶了白玫瑰，白的成了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成了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在二选一的抉择中，任何选择都会有深感遗憾的地方。

他错过了英国的玫瑰，错过了风情万种的娇蕊，娶了淡而无味的烟鹂。

无论生活怎样寡淡缺乏情趣，无论内在欲望如何汹涌，最终还是要在这种平凡的日子中寻找到一种可以维持下去的平衡，掩人耳目的宿嫖或者时不时的寻衅争吵。

《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无论被娘家的哥嫂怎样明嘲暗讽，无论在娘家被折腾得多不像人样，在没有寻找到如意郎君之前她依然要在那座狭窄拥挤的房子里生存下去。

不管自尊心怎样被人践踏，她总还是要活，而不能轻易去死。

就像《活着》里面的福贵，他从有钱的地主少爷败落到种田地的农民，后来经历母亲，妻子，儿子，女儿的相继离世。

遭遇这样惨烈的人生悲剧，他还是要存活下去，最后只和一头耕田的老牛相依为伴，度过夕阳西下的晚年。

活着从来就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只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

花凋：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花凋》这个悲情故事，川娥最终死亡不是因为她不堪的家庭，也不是让她备受打击的恋爱，只是她染上了肺病，以及由这不治之症带来的自尊心上的巨大创伤。

但死亡对她而言是魔鬼，也是一种治愈。

章云蕃说好会一直等她，等她病好。他天天来看她，给她打空气针，用冰凉的手按到她的胸肋上帮她做检查。

年轻的女孩子，觉得自尊心备受打击的事就是在相识不久的恋人面前蓬头垢面，更何况她很久没洗澡，身上沾染着浓重的药水味。

她虽然总是想流眼泪，骨子里的那股子劲撑着她，让她表现得坚强。

但她的肉体还是在他手指底下溜走了，她一天天瘦下去，脸像骨骼子上绷着白缎子，眼睛被体内的热气烧出了两个炎炎大洞。

他等了两年，也精心照顾了她两年。他终于按捺不住，背着她和另外的人好了。

压垮她的还不单是因为他和别人好上了，更多的是她对于父母的歉疚，以及她害怕被人看扁的强烈自尊心作祟。

花凋：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她家里人为了安慰她，索性约了章云蕃的新女友余美增来家。

当看到余美增是那样一个五短身材，窄眉细眼，穿着寒碜的普通女子，况且她说话又尖利，自以为是显得很没教养。

她心里的第一感觉便是放心，第二感觉是嗔怪章云蕃没有眼光，第三是强烈的愤懑不平，她觉得余美增压根配不上他。

这种隐隐的胜利满足感充斥着她的胸腔，又有点为他打抱不平的心理不平衡。

纵使她感觉到自己比她更强些，但终究她是个脸色苍白，肋骨突突胯骨突突的病人。

虽然她家里人在她面前百般挑剔余美增，最终，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心理层面上，她还是败下阵来，余美增至少是健康的，鲜活的一具肉体。

她母亲和姐姐极力给她找心安的理由，但是她偏生有一个冷血无情的父亲。

这两年，章云蕃照料了不少，她父母简省了不少。可知道了他新交了女朋友之后，她还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帮助吗？

余美增还说要天天搭章云蕃的车来看她，陪她聊天解闷。

可对于川娥来说，她从余美增轻狂的言行举止里看不到真切的关心，反而是一种窥探和监视。

就像她初次看到余美增心里揣度的那样，她想，余美增和她的接触无非是想从她这里探听更多关于章云蕃的事情，从她这个病人身上得到另外一种奇异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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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了解她的父亲，那个从来就喜欢醇酒和鸦片的大孩子，他从来就是嫌钱少不够使的前清遗少，脾气变幻莫测，经常因为哄骗不到她母亲的私房钱而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

她头上有三个姐姐，底下三个弟弟，夹在中间的她从来就是被人忽略的那一个。

虽然姐姐们都已经出嫁，她母亲还是没有管理好家里上下的精力，不如说是能力。

她隐隐约约也知道，她的病已经到了无望的田地。

再让章云蕃帮忙，余美增在旁边虎视眈眈看着，羞辱感是绝不会让她答应的。

家里本就入不敷出，她父母也不会再拿钱来打水漂，负重感也不允许她那样去要求。

内心的膨胀自我让她生出一个念头，她是个拖累，对于整个世界，她再受不了这种痛苦，要早点结果自己。

自尊心强的女孩子就是这样，从来就是，会无限制扩大自我在他人心目中的分量，以及过于纠结自己在一段关系中扮演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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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莽莽撞撞跑到大街上时，周边人用骇然的眼神望着她，仿佛她是个怪物。

世界对于他人的悲哀并不是缺乏同情，秦雪梅吊孝，小和尚哭灵，小寡妇上坟，都不难使人哭一哭。

只要是戏剧化的，虚假的悲哀，他们都能接受，可是真遇上了一身病痛的人，他们只睁大了眼睛说：“这女人瘦来，怕来”。

这是她这个年龄段最后领悟到的真谛，她从他人不带同情没有悲悯的眼神中，察觉到自己容貌的异样恐怖。

最后她没有自杀，选择了一个可以让其他人心安理得的方式走向死神。

在病痛的折磨下一点点地变得瘦削，连皮也没有了，只剩下一点骨血。

临死前的几个星期，她发倒变得乐观起来，从前她每逢出去，总是太忙着被注意，反而不大有机会注意到身边的一切。

如今，她看到窗外瓷青色的天空，听到院子外的小孩在奔跑打闹，脚底下瓷盆里种的兰花种子，在悄悄生长。

只有她自己知道，死亡让她变得淡然面对身边的一切，最终释放了“膨胀的自我”。

她的墓碑上镌刻着她家里人给她的介绍：川娥是一个稀有的美丽的女孩子，19岁毕业于宏济女中，21岁死于肺病，爱音乐，爱静，爱父母，无限的爱，无限的依托无限的惋惜，回忆上的一朵花，永生的玫瑰。安息罢，在爱你的人的心底下，知道你的人没有一个不爱你。

可是，事实上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花凋：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如果她的肺病能好起来，她往后的人生倒是会活得更加随性，可是一切都晚了，再没有第二次机会。

虽然以死亡作为结局，但这本质上也是一个讲述“生”的故事。

以往的曼桢，佟振保，白流苏，霓喜，他们被打入生活的谷底，历劫千帆，他们还是站起来，好过歹过，总有他们自己所领悟的生存法则。

但川娥没有，她不是不想活，而且想活得更好，但因为可恶的疾病她不能活。

活着，无论有多难以忍受的逆境，总有云开见月明的一天，那就痛痛快快活吧！

套用红楼梦里王熙凤的一句判词“生前心纵碎，死后性空灵。”

花凋：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作者简介：糖鑫鑫，既写感性，又写理性思考。爱折腾，有随时拿起背包远行的勇气，人生重在体验。本科心理学，立志心理咨询师，最后在电影里找到了自己，追梦的第一步就是进北京电影学院学电影，未来编剧。糖鑫鑫（sushanxinx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