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

  老李呢，住在城市边上的郊区，三个儿子，全给搬出去住了。前年老伴也走了，如今孤零零的只剩他一人。儿孙满堂却没人来看他，按他的话来说：“养了一群白眼狼咯。”

  老李下的一手好棋，前些年还有些老人和他下棋，扯着嗓子憋红了脸和别人吵架，反过背来又笑眯眯的和好。这几年村上的老人搬的搬，走的走，倒也清静了。经常可以看见他一人在地里忙完事，独自坐在那里捣鼓象棋，埋头苦思着。后来我妈就怂恿我，：“不是一直想学象棋吗？自己去找人家学去。”

  就这样，我和老李慢慢熟络了起来，老李着实是个脱了时代的人，住着脱了时代的房子，穿着脱离时代的衣服，用着脱离时代的象棋，唯有吃的才跟得上些所谓的…时代。

  那副象棋，用一个字概括“糙”，四四方方很大的棋子，字刻的不怎么工整，红的威严，黑的壮烈，一个个都是满身伤痕，却没有污泽，可以看得出老李经常会洗。他说：“这象棋跟了我五十多年了，还是那时候我一个战友送给我的。诶呀，那时我救了他的命，他要报答我，我什么都没要，直到后来他送了我一副棋子儿。”象棋有个车是用的另一幅子，对此，老李也有解释：“当初我一孙子把我一个棋子儿弄丢了，我把他全家都赶走了。”说完他大笑了起来。

  下象棋的时候老李是很严的：“你这不是送我吃吗？放水呢。每一步棋都要有他的作用，你下着干嘛，你给我解释解释。”“要一步看十步，别老盯着下一步，没用！”“下棋要有大局观，那个车是我送你的，这么明显的破绽都看不出？这点诱惑都挡不住。”

  而我却经常是一犯再犯，老李是恨铁不成钢，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了。胡子都气歪了：“你要是我亲孙子，手都被我打断了。”我咋咋呼呼的信了他的话，棋技的确长进了不少，老李也感到十分的欣慰：“我也算你半个师傅，以后要是参加什么比赛得了奖，可别忘了你师傅我啊。”

  可事实证明，我没那个得奖的天分。从始至终，也没能像长江浪一样把老李拍在沙滩上。

  老李抓的一手好野物，无论是天上飞的鸟，水里游的鱼，泥里滚的泥鳅，还是地上爬的蛇，甚至是王八，他捣鼓捣鼓，也能弄出两只来。老李老伴在世时，都是他老伴做饭，老伴走了，这家里活地里活都归了他一人，每天都是应付着身子吃。

  他的黄鳝煮黄瓜是烧的挺好吃的，好像…也仅此一次。那王八弄的怎么样，蛇肉做成了什么味，从他自己脸上的表情都看得出来。老李眉头一皱：“小张啊，你带回家给你爸妈吃吧。”我惊讶的大声啊了出来，然后老李哈哈哈的笑了出来：“连我都觉得难吃，怎么会让你爸妈吃呢，哈哈哈，出洋相咯。”

每天清早，他都会挑着前天晚上准备好吊在水井里的蔬菜到菜市场去摆摊售卖。偶尔捉住的不吃的野物，也拿去卖了，一个郊区的老人，倔强的生活着。

  去年过年，老李一个人呆在家里，我爸妈实在是于心不忍，就喊着他来家里吃了顿晚饭。老李兴致冲冲的带了两只鸽子来，说：“没啥好送的，送两鸽子，你们收着吧。”推来推去，最终我爸妈还是收下了。鸽子一直养到了今天，还关在笼子里。两杯白酒下肚，老李的眼泪就止不住了，眼泪巴拉拉的往下掉。

  “我这一生啊，真的就在这虚度完了，浪费了。我也不想生这么多孩子啊，可那时年轻，要X女人。生了又得养着，我这性子糙啊，不想养啊，管吃管喝的，嫌累。可自己又没本事，成天一肚子气没地儿撒就回家撒。”

  他抹了一把泪：“诶，这大过年的，别人家都是这么热热闹闹，说不羡慕那是假的。我对不起那些孩子是真的，那些孩子不孝顺也是真的，可我…可我…毕竟是他们的爸爸啊！”说到这，老李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拉起我爸的手：“对孩子啊，好点，别学我老李一样，落到如此地步。”

  我爸使劲的点头，从那以后，他打我的频率确实变低了，这也加深了我对老李的感情。

  老李有次生了场大病，救护车都来了，后来我问他，他说：“心脏出了点问题，再晚个几分钟就呜呼一命咯。多亏了我那几个儿子，要不然医药费都付不起。”

  “老李啊，别提他们了，我们爷两待着不好吗？”我说。

  “好好好，以后再也不提那几个白眼狼了。”说完哈哈大笑：“我呀，就这样了，生死由命吧。”

  可命运没能放过老李，没几个月，老李就永远的倒在了菜地里。他的三个儿子匆匆的赶回家，白事做的不算体面，算是尽了最后一份孝心。老李曾说过：“成年人的包袱太多了，我的儿子他们是担子太重了。”

  我想，甩掉了老李，他们也甩掉了一个包袱吧。我为老李感到难过。我不知道他要上天堂还是要下地狱，我默默的祈祷着老李能上天堂，能有身崭新的花衣服，能在那里找到他的战友和那只丢了的车。

  后来他的一个儿子特地将象棋送到了我的手上，还说了一大堆的客套话，我看着象棋多出来的那个车，啥也没听进去：“这个车是哪里来的？”

  “早些年我出门时藏起来的。”

  我呆呆的看着他，最后他转身上车走了，我抚摸着象棋，回家好好的收了起来。

  晚上，我悄悄的把那两只鸽子放了，他们紧慌失措，匆匆的消失在了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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