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乌镇时,想起要去石门镇看一看。石门的文化底蕴不比乌镇差。乌镇有木心,石门有丰子恺。丰子恺迷们都知道上海有个日月楼,石门有个缘缘堂。我此行的目的就是去看缘缘堂。在丰子凯的一生里,先有缘缘堂的故事,后有日月楼的故事。
京杭大运河在石门有个罕见的大转弯。缘缘堂就坐落在此。水融注则内气聚,缘缘堂是藏风聚气的上好宝地。
先看到的是杨柳,在丰先生的故乡,杨柳是一定要看的。
他的画里,多杨柳。他画妈妈携着一对女儿走过杨柳岸,天上燕子盘旋。他画少女在阳台展望,院子里杨柳轻招。他画庙门口,僧人手扶柳树若有所思。他画家门口,爸爸抽烟,妈妈织毛衣,小孩子数柳条。
丰先生是爱柳树的,他认为世间万物大多是向上美。紫薇花开在高高枝头,叫紫微高照。杏花努力往上长个,悄悄伸出墙头,叫一枝红杏出墙来。杨柳是低垂,是向下美,唯独它特别。这是放低身段放低态度,千万条陌头细柳时常俯首下望,在为根为大地本拜舞。甚是难得。
刻着古吴越疆界的石碑就立在柳岸边,青苔悄悄爬上了碑头。当年越国在此垒石为门抵抗吴国。所以才有了这个地名。
看完杨柳看芭蕉。在丰子恺画里出现次数最多的东西,就是杨柳和芭蕉了。记得某人说齐白石画的芭蕉难看,丰子恺画的也不怎么好。齐白石笔墨平和淡远,不能体现芭蕉浓浓的仙气,丰子恺笔意温润晶莹,不能体现芭蕉的率性狂放。这是鬼扯。
且不论齐白石画的芭蕉怎么样,来看看丰子恺的芭蕉。别人画的蕉叶下是琴棋书画诗酒花,丰老画的蕉叶下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是欢欢喜喜抬西瓜的小儿,是酩酊大醉归家的老汉,是对镜打扮的穷苦人家女儿。蕉叶滋味千万种,只有你画的蕉叶是人间烟火味。
果然看到一株芭蕉,就在缘缘堂的小院子里,看到这株芭蕉,我想起了雨打芭蕉的怨,又想起了绿上纱窗喜。更是想起了丰老怨喜交集的一生。
他想要一所房子,面朝大河,春暖花开。早年,让老师李叔同为房子取名,李叔同让他把自己喜欢的字写在纸团上,再傩皱放在菩萨像前抽取,他一连好几次都抽取了缘字,李叔同说,就叫“缘缘堂”吧。
多年后,他耗尽积蓄,亲自设计建造了这所房子。马一浮亲笔写了“缘缘堂”三字匾额,中堂还挂着一幅吴昌硕的真迹,两边对联,内联是李叔同题写《华严经》句:欲为诸法本,心如工画师。外联是自己题写杜甫《堂成》句:暂止飞乌将数子,频来语燕定新巢。
1937年,石门挨了日本鬼子的两颗炸弹,丰老心想此地不宜久留,就带着老母,妻子,一堆儿女开始逃难。你看他给散文集取的名字,《缘缘堂随笔》《缘缘堂再笔》《缘缘堂新笔》《缘缘堂续笔》,可见他对这所房子的感情非常深。最终,缘缘堂还是没有逃过一劫,被日本鬼子给夷为平地了。他怒不可遏,发表一系列声讨文章,《辞缘缘堂》《还我缘缘堂》《告缘缘堂在天之灵》。如今的缘缘堂是八十年代按照原样重建的,“丰子恺故居”这几个字由叶圣陶题写。还为老先生塑了铜像,他正拿着书,翘着二郎腿坐在院子里。
李叔同懂文学绘画书法音乐,诸艺精通。教出的学生丰子恺也牛逼,画第一书法第二文章第三翻译第四,也是个全能型的文人。
他早年学的是油画,身处乱世,逃难在各地,不可能时时会有西洋画的材料工具,就将身边的毛笔信手拈来,不幸之中是大幸,技艺没有废,反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东方的笔法,西方的构图,东方的趣味,西方的表达。中西方元素在他的画笔下合二为一。后来的林风眠和吴冠中都是这样的玩法,林吴的画风有递进过程,这是追求创新的结果,丰老始终如一,波澜不惊,从容不迫,好像在说,我的画风已经完全满足我的表达需要,再瞎折腾又有什么卵用?竹久梦二是他的男神,当年留学东洋偶然在地摊上看到梦二的画,痴迷的不得了。我认为他比梦二画的更好。他的书法竖列一行字头大尾小,有杨柳的向下垂挂之美。
丰老的文章甚是顽皮,"晚上喝了三杯老酒,不想看书,也不想睡觉,捉一个四岁的孩子华瞻来骑在膝上,同他寻开心”,在某一篇文章里他这么写道。他的文章适合坐在杨柳树或者芭蕉叶下,吃个瓜或者喝着老酒,乐呵呵来看。他爱画孩童,也爱写孩童,如果活到现在估计会是微信的晒娃达人。
周作人说丰子恺翻译的《源氏物语》不好,“似尚不明白源氏是什么书也”,“乃茶店说书、根本不可用”。周作人在胡说八道。
好不容易在战乱年代活了过来,文革时被打成了“反革命黑画家”,"欢迎蒋介石反攻大陆",“迎合日本帝国主义的需要”,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罪名全扣在他的头上了。
如此多愁善感的他,如何承受得住那个年代乱世里的纷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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