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在本节记叙了一位从涪陵山村走出大山的农民朋友,来到城市实现了自己的事业梦想,一个衣锦还乡的故事。何伟为啥能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这一家人,当时他又不是记者,看来中文好的老外在涪陵人缘还真是不错,知道别人家里里面那么多事情,哈哈。
涪陵新城今天是4月5日,清明节。何仲贵和他的家人乘坐过河船来到了长江对岸的白山坪。他们一家人穿戴得非常整洁:孩子们穿着新衣服,妇女们穿上了高跟鞋,何仲贵穿了件方格运动衣,打了一条红色的斜纹领带。站在乘客中间,他们显得特别突出,因为船上的乘客大多是从市场上返回的农民,挑着一副空箩筐,蓝色的衣袋里装满了钞票。(那个年代看来小偷还算少,现金带身上那么多,现在有点危险呀)
何仲贵的父母亲也是山上的农民,他从小就在那里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他现在很少回来了。他是涪陵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但在白山坪这陡峭的山坡上,没有什么建筑需要他来修建。不过,那里葬着他的父母亲。清明节是中国人祭祀的日子,是人们来到白山坪这样的乡下祭扫祖坟的日子。在那儿,往往有石头垒成的坟墓,这些坟墓默默无言而又目不转睛地凝望着长江河谷里那了无声息的春天。
跟随何仲贵一起来的一大家子总共有十五口人——叔叔阿姨、伯伯婶婶、表兄表妹、侄儿侄女,上至六十岁的老媪,下至十五个月的婴儿。这一行人在长江北岸下了船,沿着岸边的卵石滩往东走了过去。戴梅也走在这一大群人中间,十四岁的她是何仲贵的侄女。她是个话包子——穿着褐色灯芯绒套头衫、梳着短辫的她精力充沛,一边从这块石头跳到那块,一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家族式返乡,文化传承吧)
跟中国的很多年轻人一样,他们对传统的东西本能地加以排斥,学校教育对这种排斥起到了放大和补充的作用。她用到了“封建”这个词,就好像一个美国孩子会用“落后”这个词一样。她的口头禅就是中国太“封建”。有一次,她对老一辈人大加抱怨:“我们中国的那些人哦,特别是那些六七十岁的人,简直太、太、太封建了。人家想穿穿短裙,或者你身上穿的这种紧身衣,他们总会说不合适。我妈妈就不封建——她也穿短裙,因为穿那个显得年轻。但我爸爸就太、太、太封建了!我们把这种人叫做‘老封建’。”(哈哈,WHDGM时期的特色,改变了那一代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也发明了很多新词)
今天,她仍旧抱着这样的想法。她说她不信风水、不信佛教,不过,她又耸了耸肩。“清明节的时候,”她说,“父母、老人要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我们要去给爷爷奶奶上坟、拜祭、烧钱化纸。我们做那些事情,就好像我们信了似的。但我们的心里一点都不信。”
何仲贵的父亲和伯伯并排安葬着,两座坚实的石砌坟墓分别朝向南方和东方,俯瞰着长江,眺望着更远的地方。为了不踩到嫩绿的麦苗,一行人成单行小心翼翼地走过麦田,来到坟边,点起肥大的红烛,烧起几堆纸钱。
这些纸钱的面额有八亿元,正面印着“冥府银行”字样,是阴界的法定货币。火苗跳跃之间,这些纸钱蜷曲、收拢,变成了黑色的灰烬。随着火苗蹿起,一阵阵热浪袭了过来。在长江河谷吹拂过来的微风中,蜡烛的火焰跳跃着。(西南地区祭祀应该差不多都这样)
几个老太太对着燃烧的纸钱叩了头。接着,在长辈们的催促之下,孩子们也依次叩起了头。他们嘻嘻哈哈、吊儿郎当地叩了三个头。为了不让裤子沾上泥土,他们跪在了一沓废纸上。接着,他们闭上眼睛,求愿。有时候,他们的求愿朗然可闻。“请保佑我考个好成绩,”戴梅的堂哥、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子戴着眼镜咕哝着。(祖先保佑,可能也是祭祀的目的之一吧)
之后,一行人又从麦田里走了回来,但有三个年轻人拉在后面。整个仪式中,他们多半拖在后面。他们强忍着,冷漠,兴味索然。这几个人二十来岁,清明节可不是他们这种年轻人的节日。只见他们手里拿着香烟和一长串鞭炮,爬上了坟头。随后,他们点燃了引信。(不是坟头蹦迪就行)
鞭炮一响,鬼魂乱跑。孩子们拍着手,大叫着。老人们捂住耳朵,把身体转了过去。几个年轻人镇静如故——鞭炮炸得震耳欲聋,可几个年轻人把它提在手里,直到火花快要烧到手指,才满不在乎地扔到地上,又点燃了一挂。他们没有捂耳。他们没有笑,也没有做鬼脸。他们没有任何表情,外表看来十分冷漠。但他们的眼里有某种东西,不为他们所掌控。当节日里所有的声音和景象——乱响的鞭炮声、浓重的火药味、飘舞的烟尘、山谷里如巨龙被惊醒的长江水——全都汇聚于此,他们站在坟头,兴奋难抑。(哎,这些小孩子咋变成这样了呢,文化断层了)
傍晚,这一家人顺着山坡往回走。他们在另一个表亲的院坝吃了午饭,现在得抓紧时间往回赶,沿途只是偶尔停下来欣赏一下风景。然而,何仲贵对这片土地没有多少感情。对大多数外人来说,这里的土地看上去美丽而浪漫,但他的父母亲在这里生活过,这座大山代表的是苦日子,能够离开这个地方,他既感到高兴,也感到自豪。下到半山腰,停下来歇息的时候,他俯瞰着长江水,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不是在这里长大的,我是在城里长大的。但我们那个时候还是穷,我爸爸在码头上工作。我十五岁的时候也工作了。我全是一个人干,我搞建筑。我只是个普通工人。我跟她的年纪差不多。”
他指了指戴梅。那一会儿,他仿佛要接着讲他的故事,但他陷入了沉默。他不大爱说话,也许这个成长故事他已经讲过了无数遍。(经典奋斗史,剧本都差不多吧,那一代人的幸运奋斗者)
不过,其中的轨迹是很清楚的。从他身上的每一样东西都看得出来——他的穿着、他的信心、他的手机。今天进行祭拜的仪式上,他的手机已经响过多次。从他的住家也可以看出他的成长故事,他在涪陵城中心建了一座三层高的楼房。里面住的全是他的家人和亲戚——这一层住女儿,那一层住兄弟,中间还住了另一个兄弟。这些房间的中间围着一个敞亮的天井,一家大小隔着几层楼也能彼此应答。全部房间都很宽敞,购置了上好的VCD影碟机和卡拉OK设备。天花板上垂挂着仿珍珠灯饰、巴罗克风格的石膏板饰,以及猩红和紫色的丝绒挂毯。(这家人已经完全小康了,甚至富裕阶层,令人敬佩)天楼上是一个绿莹莹的鱼池,种着一棵柑橘树,从这里可以越过涪陵城鳞次栉比的楼顶,眺望到长江水和白山坪的层层梯田。
在涪陵,私人轿车十分稀少,但何仲贵有一辆全新的红旗牌轿车。他总是喜欢指出,这辆车跟接送过毛泽东和邓小平的车子是同一个品牌。何仲贵自己开车。今天下午晚些时候,他将会开着车慢速而又舒畅地去到江东。他会开车经过他刚修建的一座楼房,还会带着无言的自豪指给大家看。这是一座高大的楼房,位于涪陵的上半城,镶着蓝玻白砖,跟全中国到处正在争相涌现的建筑物是一个类别,没有任何特色。经过这座楼房的时候,车子会慢下来,何仲贵会打开汽车的空调,问一句:“后面够凉快不?”(90年代嘛,总有少见多怪,哈哈)
不过,这都是稍后的事情。首先,他得领着他的一大家人走下白山坪这一段曲折的石子小路。到了山脚等过河船的时候,他给每个人买了一根冰激凌。在长江的卵石岸边,他们舔舐着冰激凌。在他们的上方,大山安静了下来。今天的鞭炮已经放过了。一缕凉风从河谷的东边吹了过来。在午后的阳光里,宝塔清晰可见。一家人吃完了冰激凌,谈笑着,在春天的河水里洗起手来。(幸福的一家人,靠着第一代奋斗实现了小康,到今天可能还是巨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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