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启亲情之旅
一人花了15块钱，L与J在成都东御街机票售票处的宾馆住了一宿。大约L与J土惯了，对这个算是高级一点的标准客房，颇感新鲜。这次能够南下广州、深圳，两人心里是非常激动的，一则久有南行的愿望，二则应邀去见海外亲戚，自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1、“坚冰打破”之后的团聚
话得从8个月前，那个料峭的春季说起，L与J觉得，那些天，生活中经历了最不同寻常的事，似梦一样飘忽，香港，突然成了他和她心目中的亲切之港——
这个春季很冷，冷得有些反常，都四月了，梧桐树也就刚刚抽芽。然而在这样清冷的天气中，L家族里却一片暖融融的，内心充满了欢喜与期待。因为，他们与阔别三十余年的亲戚，终于联系上了！那是L在香港的从未谋面的叔公，他爷爷的亲弟弟，将与叔婆一同来成都探亲。之前，L和J因为香港气候偏热，很担心两位老人来蓉会受寒，还专门去信问候并请他们多带点衣服。其实，L的爸爸此前已经在广州与堂弟（叔公、叔婆的大儿子“大卫”）见了面。这次本来也是“大卫”陪他父母来大陆探亲的，但实在是公务繁忙抽不开身。L的“大卫”叔叔，是在加拿大一家公司（在香港有分支机构）工作，刚去欧洲各国开会回港。
锦江宾馆（本文作者摄于2007年）
一个周六的下午，L同他的爸爸、妈妈、哥哥，一起去了锦江宾馆，接从香港来的叔公、叔婆。锦江宾馆是那样的华丽典雅辉煌灿烂……L尽管使劲儿地搜索着词汇，来表现掩盖不住的激动之情。要知道，早在60年代，锦江宾馆就评为了成都十大建筑之一，还被印在了粮票上。“锦江”这一饭店之名，还是朱老总和陈毅元帅选定的，后来还得到了周总理的肯定呢。然而，一直不见叔公、叔婆的踪影，L与家人十分着急。两个小时后，J从家里赶来——她在L的父亲家里接到了电话——通知说改在成都饭店了，一行人当即叫了一辆出租车前往。
建成初期的成都饭店（来自资料）
成都饭店虽说略逊于锦江宾馆，但也是在4年前修建的市政府招待所的基础上，于两年前成为涉外旅游宾馆的，设施豪华自不待说。踏着软软的地毯，通往客房的走廊温暖得脸上发热，L觉得如在云里雾里似的，也许多半对于那个未知的“见面”，也是“云里雾里”呢。要知道，住在11层9号房间的从未见过的亲人——甚至连照片都没有见过——可是“资本主义世界”来的啊！
L的爸爸敲响了门，L的叔公、叔婆打开房门，热情地、深表歉意地把L的爸爸及家人让进了房间。这是一间标准客房，两个单人床，一对沙发，电视，地毯，整个房间简洁明快，暖洋洋的。L的叔公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廋高个儿，精神矍铄，梳着光洁的偏分头，一身深灰西装，紫红色领带，很有公司经理人的派头，也显得严肃有余。然而乡音不改颇感亲切，只是说话已然带有老年人的不连贯，或许——一定是——见到了亲人的激动呢。L的叔婆戴着挂有链子的太阳镜，白净而微胖的脸庞，慈眉善目露着微笑，烫得卷曲的头发鬓边有些灰白，紫色高领毛衣，深灰套装，着装得体，富态有余，精精神神地一点不像有64岁呢。叔婆一直走来走去地，给L一家每一位递上见面礼、红包。
L的叔公与他的爷爷并不太挂像，脸长了些，但眼睛里的诚实与性格上的坚韧，却是一样的。他是爷爷辈的排行老四，爷爷则是老大。L的老家，在四川绵阳丰谷镇一个叫罗家湾的村庄，他的爷爷——18年后L在一篇寻根文章《故乡原本是异乡》里是这样写的——“天资聪颖，胆识过人，一边干农活，一边思文章，看到了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思绪悄然叛逆了冥顽数百年恪守乡土的祖训，旋起闯荡外面世界的欲望。发愤苦读中，祖父深感知识能开放心智，教育可启蒙愚钝，即立誓从教，一举考中北师大。从此，祖父远离了故乡，再未能落叶归根。那是一个比乡村广袤而精彩得多的世界。顷刻，祖父刚被打开的眼界机敏地触摸到‘新文化运动’思想启蒙的脉搏，新的科学文化知识，新的道德境界，把一个来自封建漩涡深处的乡下青年卷上激流汹涌的大时代。感染着民族精英们旷古未有的觉醒，祖父也参加到伟大的‘五四’运动中，烧曹宅，撒传单，怀抱教育救国大志辗转山西大同、重庆巴县教书，以传播新文化新知识为已任。”
后来，L的爷爷把叔公从乡下接出来，在成都一家银行当了小职员。再后来，L的叔公又辗转到了上海，在一家造船厂工作。L的叔婆，就是这家造船厂老板的女儿，因为看上了L的叔公老实厚道，才嫁给了他。叔婆家从祖父辈起就是资本家，她的祖父早年在“洋务运动”（又称同治维新、自强运动）时期，就开办了造船厂。50年代初期，L的叔公、叔婆离开上海去了香港，延续着前辈的“自强求富”精神，白手起家，苦打天下。从此，音信全无，直到——
【资料：1987年，邓小平请著名美籍华人陈香梅女士转告台湾领导人：应该让那些已经在台湾的人回到大陆来探亲。10月15日，台湾当局通过《民众赴大陆探亲办法》，允许除现役军人及现任公职人员外，凡在大陆有亲属的民众皆可以赴大陆探亲，一年可有一次，一次3个月。长达38年的两岸隔绝状态的坚冰由此被打破。】
L的叔公、叔婆，迅即想方设法展开“寻亲”，很快与大陆亲人取得了联系，随即于“坚冰打破”5 个月后的1988年3月29日，终于踏上了返乡团圆之旅。
这天晚上，本来应该为远方亲人接风洗尘的L一家，却没能尽到“地主之谊”，反到是长辈请他们全家，在骡马市的“荣乐园”，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不过，作为所谓的“东道主”，荣乐园倒是L家极力推荐的，就因为这个20世纪初诞生于老成都湖广馆街的“荣乐园”，在川菜王国曾经是响当当的呢。已经过了饭点，先来的客人陆续走了，就只有L一家和叔公叔婆。
L的叔公非常难过和遗憾，因为L的爷爷，他的哥哥，早在1981年就过世了，他只恨自己回来太晚，没法当面谢谢大哥把他带出了乡下，还对侄子、侄孙辈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感到很安慰。席间L一家得知，叔叔（叔公）在香港做着渣打银行等好几份工作，因为在香港“退休”是没有退休金的，有“手停即嘴停”的说法。婶婶（叔婆）在香港是社会活动家、慈善家，是基督教会敢想敢干有原则的“L太太”。
席间，有一件事让L和他的哥哥，以及众人，都不免诧异和吃惊：叔婆居然将鸡腿夹给了L和他的哥哥！要知道，内地但凡有长辈的家庭，鸡腿总是要奉给祖辈或者父母的，岂有长辈给晚辈甚至孙辈的？
L的叔婆很喜欢J和她的小孩丹丹。席间不时与J交谈，说：
“聪明的孩子不要一味捧，愚笨的孩子也不要歧视。”
“我真心诚意地帮助别人，并不图别人怎样报答我。”
“儿女长大了干自己的事，我不寄希望于他们尽孝道，我们没有这种观念。我的两个孩子都忙自己的事。他们的生活很富裕，要什么有什么，家里什么都有，上班有上班用的汽车，游玩有游玩的汽车。”
“他们希望找懂艺术、懂文学、有修养的姑娘。至于他们结不结婚，我是不管的。”
饭堂要打烊，员工将一把把椅子翻扣在方桌子上，发出很大的响声。这让L的叔婆很不高兴，嘟哝着说：“像是在下‘逐客令’吗？”。
有一个细节，让L一家有些不解，L的叔婆说：“吃不了的菜，要用袋子盛回去。”
这简直就是资本主义的太太，做着社会主义的勤俭节约呢！
饭后，天下起了小雨，L和他嫂子站到路边，给叔公、叔婆叫出租车，L的爸爸、妈妈和哥哥陪着叔公、叔婆，J照看着孩子。直到送走叔公、叔婆，L和J很担心地想：“他们应该把叔公、叔婆送回宾馆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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