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

「序」

星期一，神创造了世界

星期二，神划分了条理和混沌

星期三，神调整了细微的数值

星期四，神允许时间流动

星期五，神看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星期六，神休息

星期天，神抛弃了世界

「壹」

神忘了一件事，允许时间停止。

特别是，允许一个人的时间停止。

「贰」

终于，这个星球实现了人类梦寐以求的永生。

永远活着，不管是在别人心里，还是这个世界上，都活着。

死亡，是永远都不会发生的事。

「叁」

二十一又接了一单生意，把冰冷的手术刀插进顾客心脏，钱货两讫。

二十一是一名医生，但永生的国度，医生几乎不会接到救治的生意，只能帮一些不想再活下去又没有勇气死的人，做一个了断。

毕竟，心脏有肋骨保护着，想要一刀戳进心脏还是要一点技术。

刺到其他器官不会死，但很疼，不小心刺到肋骨更疼，而且这疼会一直延续到伤口自动愈合。

这是永生的国度，早就没有止痛药、消炎药之类的东西，所有的手术和治疗都只针对心脏。

二十一在医科大学的时候成绩不错，心脏手术练得很熟练，可毕业三年，从未接到过任何病人。

当然，二十一一刀毙命的技术更好，不会让求死者感觉到任何疼痛，信誉很好，来找他求死的人很多，价钱也贵。

二十一有他的规矩，求死者必须先说服他，让他觉得死可以解决一些事才行。

「肆」

二十一又接了一单生意，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人，不知道多少岁，所有生物都不会衰老，所有人看起来都很年轻。

女人从很远的地方赶来，找二十一找了整整半年。

二十一一直在世界各地旅行，居无定所。哪怕二十一这会儿已经很累了，想每天再做这单生意，女人坚持要现在就死。

女人开始讲述她要死的理由。

她叫红叶，出生在一个森林边上的小村庄里，她出生的时候村里只有她母亲一个女人，她母亲得在村里男人需要的时候脱光衣服，在红叶出生以前，她母亲生下的全是儿子。

因此，红叶是这个村庄第二个女人。

从三岁起，她开始成为村里男人的泄欲工具，很多时候她都觉得会死在那些男人一次次的抽插里。可惜这个永生的世界里没有死亡，最多一个星期下不了床，然后身体又复原了。

这样的时刻多了，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可以忍受。

更重要的是，这些时刻渐渐让她有了快感，原始的欲望，原始的交媾，一切都让她欢喜。

变故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红叶也说不上来，也许是在她九岁生下第一个女儿的时候，也有可能是在十岁生下第二个女儿的时候。

她生了多少个女儿，她也记不清了，总之全是女儿就对了。

村庄里的女人越来越多，她被要求跪下或躺下的频率变少了很多。

可能是放缓下来的生活，也可能是有了一点点选择的权利，某一天突然就缺失了对情欲的热忱。

可她还记得那种飞翔的感觉，攀上高峰，带有一丝丝甜香味。

可是快感这东西却是再也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红叶把这五个字又重复了一遍。

“你确定你要因为没有性爱的快感而死吗？”

“医生，我很确定，我受不了现在这样的生活了。”

“确定？”

“确定。”

一刀毙命，几乎没有溅出一丝血。

好吧，二十一承认他没有见过因为这个理由去死的人。

哎，人生太长，长得没有尽头，这个故事新鲜，我喜欢。

二十一就是这么恶趣味，懒得收拾尸体，拿着红叶给他的金币就出门了。

「伍」

“医生，我要死。”

“为什么？”

“我不管，我就是要死。”

“为什么？”

“我不想再打狼了。”

“说清楚点。”

“就是不想再打狼了，我必须死。”

“滚！”

紧接着一脚，二十一把那个喋喋不休又说不清楚的男人踢出了门。

妈的，讲故事都不会，还想死，去你妹的，做梦。

二十一恨恨地想。

是夜，浓密的夜，二十一每个夜晚都像在打仗，他得和脑子不断放大的那张已经在溃烂的脸斗争。

不不，不是我的错。

我说了，我只是做我认为对的选择。

只是这样，只是这样而已。

他十分不愿意想起他母亲那张溃烂的脸，所以一直在旅行。

浑浊的夜终于过去，二十一赌咒发誓要把那个已经捶了半小时门的家伙打成傻逼。

人们喜欢暴力是有原因的，比如这会儿的二十一，神清气爽，完全没有一夜没睡的疲惫。

男人鼻青脸肿，还断了一颗牙。

“说吧，为什么想死，故事讲得好才有资格死。”

男人磕磕绊绊开始说他要死的原因。

“我不想打狼了，真的，真的不想去打狼了。”

二十一听完就火了，冲过去踹了他一脚。

“你他妈能不能好好说，再不好好说就滚出去。”

男人很着急，但又表达不好，满脸通红。

“行了，我问你答”，二十一肠子都快气断了。

“哦。”

“你来自哪里？”

“泽之谷。”

“出产狼胸护甲的泽之谷？”

“嗯。”

“你的工作？”

“我没有工作，就是每天打狼。狼和我们一样不会死，很难把长矛刺到他们心脏。”

“然后呢？”

“什么然后啊，能有什么然后，反正我从一出生开始就是不断打狼，被狼打，我之所以不说杀狼，是因为我一直没杀死过。”

“你因为杀不死狼才想死？”

“不是不是，我不想打狼了，我受伤或者狼受伤，都会自动复原，都不会死，复原了之后又开始打，然后又受伤，像是游戏里面的副本，根本没有结束的时候。”

“全世界用来保护心脏的狼胸护甲不都是产自泽之谷吗，怎么不会结束？”

“虽然是这样，但泽之谷有几十万只狼，也有几十万的人在杀狼，但每年最多也就能打造出一万副狼胸护甲。而且狼和人类的繁衍都很快，根本就没有尽头。”

“你是因为不想重复才想死？”

“不是，我不想这样作为副本存在，每天都刷新，每天都在打狼，这个感觉非常非常不好。”

“好吧，我知道了。”

还是一刀毙命，二十一少见的有点沉重。

副本，这个词很沉重，其实这个永生的国度就是个副本。

时时刷新，时时重复。

「陆」

道德，人类早就没有道德了，秩序与条理也一样。

不用食物，不用水，生物都能活，想要什么，去抢就可以了，反正保护好心脏就可以了。

所以这个世界只有一个宗教可以信仰。

就是把自杀或杀人认定为异教徒的宗教，永生教。

比如二十一，就是异教徒中的典型份子。

二十一又开始旅行了，因为永生教在追他，但不杀他，只是想把他绑在风崖上，接受狂风的鞭打而已。

「柒」

真他妈烦。

二十一就是在这种烦躁中接到了新生意。

来者是二十一的同行，只不过二十一是医生，阿飞是杀手而已，但都是永生教的眼中钉。

“你还用我帮你死，别搞笑了。”

“我不是要你帮我死，我是想要你送我一程。”

“啥？”

“你有没有厌烦的时候，每天都是一刀毙命一刀毙命，这样无聊的事情还要重复多久，你问过自己吗？”

还要重复多久，二十一问过自己很多次很多次，可依旧只是重复而已。

虽然求死的人理由千奇百怪，有因为性欲的，有因为宠物走丢了的，甚至还有受不了人群气味的。

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生活的无止境，没有任何明天可以期待。

“我不想继续下去了，我觉得你可以明白我的话，死亡是一件很神圣的事。”

“无止境的打副本，是很无聊，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宇宙中的bug。”

“嗯，再见了。”

“嗯。”

还是二十一动的手，他必须送阿飞一程，这个世界像他们一样可以感知死亡的人太少太少，所以这个世界才如此浑浊。

每天都有无数的强奸、抢夺、斗殴，没有道德也没有法律，所有人都沉浸在无尽的狂欢中，个个都是打了鸡血的神经病。

嗯，还是继续去旅行吧，不然太寒冷。

确切的说，是阿飞的结束让二十一觉得无比的孤独和寒冷。

他和那些沉浸其中的人一样，都只是打副本而已。

如此而已。

「捌」

又接到一单生意，二十一连死的理由都不想听，直接一刀捅进心脏，连金币都没要。

金币有什么用呢，到底有什么用呢，不需要吃饭喝水，也没什么想要的东西，而且可以抢啊。

二十一很无聊，特别是在阿飞死了以后。

打副本打副本打副本，他快被这三个字折磨疯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帮人死亡的呢？

又是什么时候觉得死亡非常有必要的呢？

对对，就是那场瘟疫，他家乡的那场瘟疫。

瘟疫不会让人死亡，只会让人溃烂而已，而且对心脏一点伤害没有。

是在看到全城市的人都散发臭味觉得毛骨悚然的时候吗？好像不是，那是在看到生殖器都溃烂了还要做爱的男女觉得恶心的时候吗？好像也不是。

对了，想起来了，是在看到父亲眼睛溃烂而疼得撕扯身上的腐肉的时候。

二十一比任何时候都渴望死亡降临，让父亲逃脱这座炼狱。

同样，一刀毙命，他比任何时候都庆幸自己是学医的。

就是在那以后，母亲像永生教告发了他的弑父行为。

异教徒，这个标签贴在他身上，他只有逃亡，虽然他不会承认，但他就是不想死。

到现在已经让多少人死了？听了多少个故事？

记不清了，真的记不清了。

还要重复多久？

到底还要重复多久？

「玖」

清晨的阳光洒下来，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化。

二十一躺在阿飞的墓旁，墓穴早就乱七八糟，尸体都被野狗拖出去吃了。

二十一终于觉得解脱了，终于可以结束了，这无聊又荒诞的人生。

一刀下去，没有任何痛苦，终于不再打副本了。

再见了，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