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崇信
你走了,走得这般突然,这般匆忙,工作调动竟也像你的性格一样,总是这般追星赶月。
可是,我还是在你开车之前赶到了车站,站台上,我望着你那坦然的微笑,望着你那黑里透红的脸庞,一腔话真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半天,只说了一句:“看你忙的,新官赶赴任连胡子也不刮一刮?”你习惯地摸了摸嘴巴,朝我笑了起来,我知道你要说的话,保准又是那句:“时间太紧了。”从我跟你在一起干活的时候起,你就是这股子风风火火的劲儿。这该是职业赋予你的工作节拍、生活气息和思维的情绪吧?
从车站送你回来,我漫步在灯火阑珊的街市上,心里很不宁静,处别的眷念,欢乐的回忆和哲理的沉思搅在一起儿了。一时无法理出个头来。啊。“解放”师傅,你带走了厂里多少人对你的称赞,你留下的又是什么呢?临上车,惹得老传达流出了惜别的、但毕竟是喜悦的泪水;直使得帮你修车的小辫子燕燕提着包裹,将你送出老远老远。我怎能抑制住心底的波澜,咱们在一起工作、生活时的情景、又一桩桩涌上我的心田——
我不能忘记,前年我刚转来这个厂,就分配在汽车班,正赶上麦收季节,你开着那辆挂有“二十万公里安全车”奖旗的“解放”,奔驰在郊区漫山漫坡的麦浪里——下乡支援社员夏收。你简直在追逐时间,整日里洗着汗水澡,农村社员都伸出了大拇指,他们实在过意不去,给你这个“老解放”煮好荷包蛋,你却没沾嘴唇;新麦面擀的“一窝丝”面条,你也谢辞了。喇叭一声响,你是空着肚子回厂来的啊!这脾气我是清楚的,哪次出发回来,你不是先把车冲刷擦洗好再回家吃饭的?可这次耽误你的时间最长,谁也想不到,在驾驶座位底下,你会发现社员偷偷放的几瓶白酒和二斤点心,当时,你那“老解放”脾气上来了,趁着淡淡的月亮光,又带风带火地骑着自行车驶上去黑驼岭的山路,那天夜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得而知呀!
你不是文葛斯理的人,整天价脚不着地般的忙活,又当司机又当装卸工,头发都叫太阳晒得焦黄,可还是嘻嘻哈哈,给大家一种愉快欣慰的笑。好像压根就没有什么家庭负担,无忧无虑,一心扑在那辆“老解放”上。晚上你那车库兼修理间的灯光,十有八九是晶亮的,清早,当启明星还挂在天上的时候,这地处厂区偏僻一角的车库里,又响起了你那叮当的手锤声。单凭这主人翁的态度,你把这辆“老解放”维护得敢和新车赛个儿;去年“七一”,市里评你的模范党员,你只有谦虚的微笑,还说了那么多打动人心的、也还是谦虚的话。你很直率,肚子里有啥倒啥,没有什么话不能讲的。我算服你了。
然而,你还是有一些事儿没告诉过我,若不是那次我到你家去叫你加班出车,我哪会了解你的秘密?我费好劲才打听到你的家门,脚刚跨进门坎,就惊住了,在哪狭窄的小屋里,你家嫂子正躺炕上,低微地呻吟着,灶旁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该是你大女儿吧,忙着煎药,屋里一盏低度电灯,发出昏淡的光,照着这个家,你没在,孩子说,你推下饭碗又回厂了。我坐在炕边与嫂子攀谈起来,这才知道她常年病在炕上,那蒸馒头、做菜、洗衣服的活,原来是你很晚归来后,熬着夜干的。听着听着,我这双浅眼窝子就管它不住,潜潜地滴下了泪花儿。你就是这号人,脸上看不出,一颗心却装得那么多。
要啦这些活儿,越说就越多,收不住嘴了。即使不去讲它,平素也装在大家的心里。这次调你带队去外地建新厂,我们真有点难舍难分啊!可再一想,这是为了四化出力的大好事,不能单凭同志感情,你这“老解放”也该发挥更大的作用啦,你家的生活,厂里青年服务队全包了,当然,我也算一份,你就放心走吧,到新的岗位上去施展你的本领吧。好在咱隔不多远,才几百里路,俗话说“人是地行仙,一天走一千”,我想你的时候,趁休假日,顺路开车,不会大一会儿就能见面。我知道你还惦记着那“解放”车,那你就仔仔细细看看,这车到了我的手里,到底是上了层光,还是抹上层灰?
(发表于1982年10月1日《群众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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