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西路小学浅记/老刀牌
解放西路小学是解放后建的,顾地名思意义得校名。这个地名在解放军进重庆城时是叫林森路西段,林森是原国民政府主席,国民政府已被推翻,此时不便再叫这个街名。林森路西段之前叫镇守使街,是民国初北洋政府的说法,叫此名也不妥,便恢复了更早清末叫的地名,段牌坊街,不必深究,反正是临时性的。
小学生的父母们在新政权的段牌坊派出所办理户籍,直到后来林森路正式取名解放东路和西路,才在门牌和户籍上改过来,也有了解放西路小学的称谓。
这是校名,再说位置。解放西路小学是在马路南边一片花园上修的楼和操场,这片花园建在被拆去的金紫门门楼旧址上。重庆的街改路始于上世纪二十年代末,首先拆去了朝天门城门,最后是储奇门和金紫门。在一九四二年初的太平洋战争烽火中,为打通缅滇至重庆的最后一公里公路修建海棠溪至储奇门车渡,让美军的吉普车和“十轮大卡”可以直接开进城来。这两座门轰然倒下,门下原是米市场,米商们四处散了。拆开的土城墙是明以前的,石墙是康熙以后的,过去的政官上下交接交待时只有衙门城门城墙和瓮城,瓮城是指门外门,金紫门因为地处悬崖,一步独梯下江边,是全城唯一没有瓮城的城门。
每一次的去旧迎新都会有倦恋,旧城民和历史学家有天大的理由反对拆去重庆的城墙和城门。就金紫门而言,有个传说着实把小学生我吓着了,说,金紫门压在一只巨蜥上,当城门拆去时,有人看见这条巨晰在阴河里现了身,那只是一只爪子,有储奇门到金紫门这么大!
我就是在这所压在巨蜥上的学校里接受了六年教育,堪称完小毕业的。我们家的孩子都上这所学校,同学是街坊后代,或是一个院落里生长大,差不多从出生起就认识。我的启蒙老师刘惠芳老师有两件事情给我印象深刻,一是她第一次教给我们读拼音,讲普通话,以至我终身认为刘老师的“川普”是普通话里最标准的;二是她让孩子们不要随地吐痰,她讲口痰害处的形容我还历历在目。
许多年后,我曾经要求刘老师告诉我,当时对坐在后排的我是个啥印象,她也说了两点,第一,不说话,第二成绩好!这让我很感动,我抱住老太说,老师,我一直以为在教室里抢着 回答老师问题的同学才受喜欢呢!
我刚进小学时就当了干部,而且是个“主席”,刘老师让我给大家喊“起立”,说我是班主席,还有个七岁女生也是班主席,叫吴小梅。
我读小学的六年中有四年是在“文革”中度过的。刚开始时,学生闯进老师的办公室翻箱倒柜,把东西倒出来弄得乱七八糟,有男学生还把女老师的卫生纸挑起来给大家看。一些同学在外面看,我也在外面,刘老师高声问外面的同学们,你们说这是好行为还是坏行为?同学们都答是坏行为。
后来就停课了,街坊的学生们回到家里疯玩,层次高的开始“耍朋友”,小学四五年级的女同学刚开始发育,露出少女的身姿,当复课又坐在一起时,看着仿佛一夜间变得又高又大的女孩,依然瘦精精的男同学又都吓了一跳。
教室的下面就是滚滚长江,岸边的河滩上有搬运工和驳船,还有长途跋涉来的纤夫。下午课还没完时,饮烟袅袅,可以飘进窗来。不时有些大船通过时发出的汽笛声和掀到岸边来的浪涛声。有时一个男同学会突然打断课堂的宁静,高叫一声,喂,你们看啰,下面发生啥子了!读下午课的小学生都争先恐后爬到窗户上去了,有慢一点的还抱着前面人的腿直问啥子,啥子,啥子!
夏天的江水已经上涨到了学校的堡坎下,十几位纤夫在木船上用木桶打水上来洗澡,一挂清衫脱下来,身体光光溜溜的。
这种情景在江边很自然,但那毕竟是男性,女人包括小女人都得避讳。恶作剧之后,教室里哄堂大笑,女同学立即成了被指戮的对象,我记得年轻的女语文老师李老师一张好看的脸红了,她声明:
“我眼睛近视,我啥也没看见哈”!李老师是我的第二任班主任老师。
虽然是“文革”,老师依然有威信,我打过架,下过河,欠同学书,抽烟,逃学,我这些坏事开始在课堂被李老师点名批评。此时我早已经不当班干部,当全班都加入官办的新组织“红小兵”后,我不是,我只是个边缘学生,属于向家长提醒“不要和他耍”的那一类。
快毕业时,我们又换了班主任,是位年轻的男老师郭老师,郭老师和李老师都不是我们这个街区的人,他还不是正式编制,属“代课”性质。对我来说他做的第一件事情是让我参加班里活动,然后要我参加红小兵,他很知性,他说让全班同学来举手表决吧。
几十年来我一直不喜欢我加入过的这个组织,当时的结果肯定也有不举手的,但在我看来整个教室都举了手,我在最后的时间里入了红小兵,同时入的还有吴小梅。
吴小梅不是我们班最漂亮的女生,长大以后也不是,但也还可以,眼睛大大能藏进世界似的。听说她们家有钱,成分定得高。
一九九零年北京亚运会前,我供职的媒体接到一位老人的电话,对方表示要为亚运会捐款。我在凯旋路一间屋子找到了这位老人,他叫吴国书。捐款后吴国书被重庆市选为代表去北京,我们又在天安门的亚运会火炬交接观礼台上见过,老爷子精神很好,戴了一顶很时尚的编织礼帽。过了几年后他又要为一所学校捐款,我的年轻同事被安排去采访,回来后同事要我就老先生的事迹讲一讲。
我到直播室里讲了下面的话:
“吴老先生已是风烛残年,请多多保重,社会不应再找他赞助,请多多关照”!
吴国书是附近凯旋路上的世居,凯旋路的前身是只能人行的玉带街,储奇门和金紫门被拆除时,同时开通了这条可以开汽车到上半层的公路。吴便在这条路边开张了自己的旅馆,取名为“新中华大旅馆”,因为位置好和勤劳,集攒了钱财。他的钱财没有给他带来好日子,反而历经磨难还妻离子散,他拿着旧社会的钱来捐亚运会和九十年代的新学校,至今还能剩几文呢?
吴小梅是吴家的小女儿,我也是这样才对上号的。
吴小梅回到父亲家对我说,她和她的后代都不会用父亲的钱!
在我的记忆中这所坐在“巨蜥”上的新社会学校被烧过两次,一次是在“文革”中被学生点火烧了半间教室,另一次是在商品经济中,隔壁的仓库失火秧及学校整幢楼被烧毁,后来又按原样恢复重建,稍不同的是把三层楼教室架起来,底层和操场连起来扩大了活动场所。
时光很快,今天我的街坊同学带着孙子去解放西路小学上学,完了去接。我们当年可从来没有这样被接送过,可老人们碰在一起却还会感叹一句:
“六十多年了,啥也没变”!
网友评论
您怎么能把文章写得这么出神入画、美伦美奂。
我心里满满的都是:“羡慕、嫉妒、恨”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