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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前女孩被机关监视，我们认为她可能是一个时间旅行者。至于进行时间跳跃的原因，应该和机关一直在追查的按钮道具有关。
现在女孩已经被我们关了三天，面对突然的监禁她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冷静，甚至不时通过针孔摄像头和监控画面外的我隔空对视。
她可能早就知道那些摄像头在哪，而且对它们了如指掌。
接下来我要离开监控室，面对面地询问她所知道的一切。
和一个时间旅行者面谈，这让我有点兴奋。从门口的保镖手里接过钥匙，我深吸一口气后把钥匙插进锁孔。
对于我这样一个闯入者，她丝毫不惊讶，从始至终甚至都没看我一眼，只是调整了浴袍的腰带，然后给自己倒了杯酒。
“我知道你的名字，也知道你来这儿的原因。你叫何采，来问按钮的事儿。”
她靠在酒店套房的真皮沙发上，把手里的酒杯高举正对着灯光，从容地晃了晃杯中的红酒后抬头一饮而尽。
“换做从前我肯定受不了酒的味道。
“对了，你要不要来一杯？”
她对我温和地笑笑，把茶几上另一个高脚杯递给我，好像我们是相识许久老友。
“抱歉，我不能喝它。”
“上交的按钮是真的，做完笔录你就自由了。”
她好像没听到我说的话，还是举着胳膊，那动作仿佛在说我不接过那杯酒就决不罢休。
见面之前我通过监控画面看见她在另一杯酒里兑了漱口水，而现在她又要我喝下它，这女孩不是脑袋不太正常就是个施虐狂。
“何采，把酒喝了，看样子你不喝她什么都不打算说。”
胶囊耳机里传出上司的催促。好吧，反正喝了也不会死。
“你果然喝了，真的喝了。”
“哈哈哈哈哈……”
她用手遮住半张脸，身体有规律的前后摇晃，无拘无束地笑着。
“你现在经历的就是我曾经历的。”
“不管我怎么跳跃时间，有些事实永远都不会改变，我没人能诉说只能把它们吞进肚子。”
“完成时间跳跃的并非我的身体，而是我的灵魂，你可以理解为我现在的灵魂回到了我过去的身体。”
“你知道吗？对你来说这是你我第一次见面，但对我来说，我已经见过你无数次。”
“我到过你的过去，也曾看见你的未来。”
“在那些不存在的时间里，我爱过你，也与你为敌。”
“我恨你，无数次杀死你只为泄愤。”
“最开始我害怕按钮改变了我的灵魂，万一肉体死去后灵魂无法死去该怎么办。”
“于是我有了一个提案，那就是你杀死我，如果我的灵魂存在，就会尽可能创造异常现象，然后你按下按钮回到过去改变杀死我的结局。”
“可你没有杀我，从我手里拿走按钮后你就变卦了，你对我说只要我活着一切都会变好。”
“你根本不知道，我活得够久了。我恨你，我选择相信而你却说谎。”
“给你按钮时我留了个心眼，你拿到的是假的，我想试试你是否真的会帮我。”
“我再次跳跃时间，回到过去找到了你。”
“过去的你不认识我，我在你眼里只是个瘦弱单薄的女孩。听到敲门声后你傻乎乎地为我打开门，一下……两下……三下……我用斩骨刀把你肢解。”
当……当……当……
女孩用指节敲击茶几，她的眼球失去光泽，眼眶里嵌着的好像是两个玻璃球。
忽然，她扭头看向我然后笑了，那笑容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嘴角的弧度不是很大，下巴得意地微微上扬，虽然表情淡漠，充满虚无和黑暗的眸子里却迸发出挑衅和危险的光。
我只在连环杀手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她是认真的。
或许是认识到表情失控，她低下脑袋，下意识用手扶住额头继续说。
“我就这样不断穿越时间杀死过去的你。”
“我也爱过你，和你相恋并结婚，还生了一对可爱的双胞胎。”
“两个都是女孩，都有大大的眼睛，和肉嘟嘟脸蛋蛋。她们和你一样尖是下巴，都有漂亮的嘴唇，而她们眼睛和鼻子则完全像我。”
“那天晚上你不在，家里的那两个小公主不肯睡觉吵着要爸爸。我们约好了的，你出差的每天晚上都要联系。你的电话打不通，这让我情绪不是很好。”
“我一次对两个孩子发火，孩子们扯着嗓子哭个不停，打翻台灯又把枕头和被子踢在地上。”
“接着门口有人在砸门，那是个看上去醉醺醺的男人，他提着一把菜刀站在楼道里。我很害怕，但也知道自己必须坚强起来。”
“我隔着门跟外面那个男人道歉，在心里面祈祷他能快点走，可他却不肯罢休。”
“好在孩子们哭闹到十点钟左右终于累了，她们在床上睡着，那个男人也在楼道里消失。”
“松了口气之后，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淌。”
“讲真的，那时候我有点恨你，开始胡思乱想，你是不是爬上了其他女人的床，以至于连自己都老婆和孩子都忘了。”
“第二天，你的大女儿吃过早饭跑到客厅打开电视机，又跑回厨房牵着我的手把我拉到客厅，她指着新闻画面用甜甜的声音对我说。”
“妈妈，妈妈，你看这个好像是爸爸出差坐的那种大飞机。”
“我看了新闻才知道，你乘的那架客机在昨天中午坠入了大海。”
“我按下按钮想要救你，没想到居然回到了三十年前，一切都没开始，你我还未相识，全部都要从头来过。”
“我改变了，回到三十年前的那种绝望简直要把我逼疯，我后面的人生因为这个发生了变化。”
“这一次你并不爱我，这次的我，和没品尝过绝望滋味的我完全是两个人。”
“现在，我们的故事重新回到这个房间。”
说到这，她停下来仰起脖子看向天花板，眼眸散发出迷蒙的光，好像有复杂的感情在里面交织变幻，很快让她的眼睛蒙上一层雾。
我有些同情她，心中甚至滋生出一种愧疚。或许应该等她平静下来再询问，她看上去随时都会崩溃。
“一会我会回来再问。”
离开房间，我在走廊用纸巾叠了一朵玫瑰花。
要不要把这个给她？把这个给她能否让她获得一丝慰藉？这很唐突，但在她的眼中或许不是这样。
回到房间，我拿着那花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想到这时她先开口了。
“那不是你的错，即使未来的你和现在的你是同一个人。”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没有边界感的善良，如果是第一次见到它我会哭，可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虽然这样说着但她还是凑了过来，就在我因为那些话犹豫的时候，她主动将那纸玫瑰托手中。
“你心中的温柔会伤人，你对一个女孩温柔的时候从来不想一下你有没有能力支撑它。”
“你根本不会考虑自己有没有能力填补那女孩心中的空缺。”
“你根本不会考虑万一那女孩对你动了心思，在知道你泛滥的温柔并非她所独有的时候会怎么想。”
“转瞬即逝的光芒是一把快刀，它划不开黑夜但却在闪烁的瞬间刺伤人的眼睛。”
“不过我不讨厌你的玫瑰，哪怕它是假的，我和很多女孩一样喜欢鲜花和赞扬。”
“人总是希望被爱的，不是吗？”
她耸耸肩，随手把那纸玫瑰扔进酒杯。
“闲话到此为止，不用你问我，我现在就告诉你关于按钮的一切。”
“那个圆形的按钮是我爷爷的遗物，具体怎么来的我并不清楚。”
“它只有一个功能，只要按下按钮就能回到过去。缺点是它不能精准地回到某个时刻，按下去回可能回到几分钟以前，也可能是几天前或者几十年前。”
“与其说是时间跳跃，它更像是把空间给倒退了，同时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人的认知。”
“打个比方，比如有一辆每秒前进三厘米的小车，小车上还装着正在燃烧的木块。
“同个空间有两个实验员，墙上还有一个时钟，它能精确地显示剩余电量。”
“假设小车运行时钟的时间是九点整，电量百分之百，木块燃烧到一半时是九点十分，电量剩余百分之九十九。”
“实验员选择在九点十分按下按钮，恰好回到十分钟前。”
“这时，古怪的现象发生了，小车和木块确实恢复原状，但时钟的时间和电量没有改变。”
“只有按下按钮的实验员能察觉到这个现实，另一个实验员已经失去了小车运动的记忆，在他的认知里，实验刚刚开始，刚开始时间就是九点十分，电量就是百分之九十九。”
“就算进行过时间跳跃的实验员发出疑问，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是正确的。”
“因为小车运行的那段未来等同于不存在。”
“按下按钮的实验员仍不罢休，他要求调取监控视频，因为监控是时实的，它的画面应该不会骗人。”
“监控的时间也是九点十分，但它并没有记录小车的运行，这名实验员通过检查得出监控时间被修改的结论，但所有人都不会相信他，他们熟视无睹。”
“除了拥有小车运动记忆的实验员，所有人都在否认时间倒退的现实。”
“把这个尺度扩大到整个宇宙，如果时间倒退，那么宇宙里所有的星星们都要倒退回从前的位置。”
“可惜的是按钮不能引发这个效果，它会偷懒，就像它不会改变时钟的时间和电量那样，它不会改变宇宙，甚至地球和太阳的位置都不会改变，它只能改变一些事物，然后直接在人的大脑里灌输结论。”
“你可能会问我是如何做到无数次跳跃时间的。”
“我讲过我曾经回到三十年前，那时候我的身体变成了小孩的身体，就像那小车以及燃烧的木头退回原点一样，整个地球的景象，除我之外所有人都记忆都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点。”
“我不知道按钮到底能跳跃到多久的过去，你应该还记得我是怎么得到它的，如果我跳跃到爷爷去世之前，那么按钮不会留在我的手中，我只能再经历一次过去，然后到达爷爷去世的点得到按钮才能再次跳跃时间。”
“按钮在影响世界的时候其本身也会配合地回归它过去的位置，就像是那个运动的小车回到原点那样。”
“这听上去有点疯狂，但它确确实实发生在我的身上。”
“没人会相信我，也没人愿意听我说，他们觉得我是个发癫的疯子，我就是那个没有被世界欺骗，知道所有真相的孤独实验员。”
“但同时我也知道，只要我拿到跳跃时间的按钮，那么我一定会在未来遇见一个人，不论我变成什么样，他都会给我一朵纸玫瑰，他愿意安静地听我诉说我在时间里穿梭的经历。”
“他是我的仇人，审判我的审判者，也曾是我的丈夫。”
“这是我回到这里与你相见的原因，虽然你第一次见我，但对我来说你是我的老朋友了。”
她的话讲完了，同时我停下做记录的笔。或许我该给她一个拥抱，世界上不会有比她更孤独更寂寞更悲惨的人了。
虽然这样想着但是我没有拥抱她，她说的没错，我不能对那个拥抱负责，没办法扮演未来那个不存在的我。
“这是我个人的问题，你第一次跳跃时间是为了什么？”
“太紧张结果面试失败，为了面试成功我跳跃时间回到过去。很无聊的理由，不是吗？”
居然是因为这样的小事，后面跳跃时间的原因只能用贪婪来解释了。如果一个人能无限的试错改变未来，那他一定会想在未来获得更多。
“你杀过人并且亲口承认，但是没有实施杀人和杀人的事实，所以法律上你没有犯罪。半年的时间里你不能离开你居住的城市，我们要对你进行评估和心理治疗，以确保你对社会没有危害。”
她被释放了，在半年后她出现在我家门，穿着白色裙子，头顶戴着淡蓝色的遮阳帽。
“我来和你告别，这听上去可能有点怪，但我真的是来和你告别的。”
“我曾在你身后的房子里住了九年，虽然现在我不再爱你，但我必须承认那是段非常温馨的时光。”
“那也是我第一次骗过机关的眼睛，感觉命运牢牢被自己掌握，可后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在我要离开了，我要去寻找我没经历过的未来。”
说完这些，她潇洒地转身消失在楼道里。
再次见面是三年后，我趴在跨江大桥的栏杆上等待相亲对象，她忽然出现在我的身旁。
“如果面前有个能回到过去的按钮你会按吗？”
她问。
“我不会。”
我回答说。
“那如果是为了救最爱的人呢，改变特别重要的事情呢？”
“那我可能会按。”
听到我的回答后她勾起了嘴角，开口说道。
“我不会按，无论发生多么惨烈的事情我也不会按。”
“为什么。”
我好奇地问道。
“我爱我和你的孩子，我对她们的爱胜过爱这世间的一切。可你死的时候我按了按钮，未来的改变导致那两个孩子不存在了。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是我杀了她们。”
“我认为惨剧也是现在所拥有的一部分。回到过去就是在逃避它，而逃避它简直就像是在否认自己挣扎的内心。所以我们必须接受并承认，这是为了不失去更多，为了不失去自己眼前拥有的，为了能让自己前进。”
“她来找你了，有缘再见。”
说完，她在我的肩上拍了一把，然后转身走向桥的一侧。同时，我在桥的另一侧看见了那个来和我相亲的女孩。
我和她就这样背对着彼此，距离越来越远，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向未来。
过去我曾看过她的档案，令我惊奇的是她居然就住在我家楼上，我们隔得如此之近，但我们的故事近乎平行。
不得不感慨，命运实在是奇妙。
“喂，如果一个按钮能让你回到过去，重置所有的一切，你会不会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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