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变做母亲的,天生就会爱。做母亲的,也天生就会为了爱说谎话。
多少年中,我一直以为我是捡来的。因为我妈不止一次正儿八经地告诉我:我和她,和我爸都没有什么相像的地方,就连肤色也是。我像谁呢?像我家对门隔条沟的杨嬢嬢。她是出了名儿的黑,全村上下找不到第二个和她一样的肤色。即便是我,也要次一些。但我妈就咬定,我是杨嬢嬢生的,之所以在我们家,是因为杨嬢嬢家想要儿子,不想要女儿,便送给了与他家私交甚好的我们家。
我那时候有什么具体的想法,现在已经记不起了。不过,我反正没有追问我妈为啥不嫌弃女孩儿,也没有用她之前描述生我时的难受情形,来反驳她自相矛盾。我笃信,我不是杨嬢嬢生的。但我什么也不说,也懒得去想我是不是亲生的。或许有过一晃眼的惆怅,但最终都没影响到我的快乐。
有一回,不知我犯了什么错,我妈又开始念叨我是别人生的。猛然间我一股子劲儿上来,就冲出了家门,心想横竖都不回去了,除非有人来求我,并告诉我我到底是谁生的!结果你猜怎么着?没等有人来找我,我自己就哆哆嗦嗦回了家,因为我十二岁以前,就没一个人出过门。不是身边跟着大人,就是在大人的目光范围内,或者是在大人知晓的不远处和别的伙伴一起。
等我回到家,一切平静如水,压根儿就没人过问我,似乎都不曾知晓我出走过。当时正好是日落时分,我透过玻璃窗望见西边的天空,大片大片的殷红,和血色类似,喉咙一下子就哽住了。这时,我妈从外面推门进来。因为门是虚掩着的,声响不大,专注忧伤的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妈已经来到我跟前。
“在这儿干啥子?这有个啥看头。”她望一眼我,又望一眼窗外,声音不大不小,我刚好听见。我将脖子扭了扭,身子也侧了侧。可能转得太猛,一下子,我和墙壁就来了个亲密碰撞。“啊”到一半,想起让我气恼的罪魁祸首还站在旁边,硬生生咽下了另一半截。我一边用手揉着起包的额头,一边咧牙咧嘴地“咝-咝”着,还要腾出眼角的余光,瞥瞥我妈在干啥。心里琢磨:“哼,我都碰成这样了也不管,果然,我真是捡来的。”
一腔幽怨堵着我,没注意到有个异物正在向我靠近。等我感受到额头一阵吃痛,才发现是我妈正拿着投过凉水的毛巾,按在我的大红包上。“是捡来的也没啥,反正她还管我。算了,不跟她计较。”如此想着,我悄悄抬起目光瞅了眼我妈,发现她的双唇抿得很紧,眼睛似乎看着我的包,又似乎不是。她的胸口一起一伏的幅度很大,像在喘气,又像是在强憋着什么。我看到脸色严肃,甚至有点凝重的我妈,突然感觉事情不是太妙,但又不敢出声。
沉默,只有沉默。又换了两盆水,投了几次毛巾后,我妈边归置东西边背对着我:“你啊,从小就不省心,三天两头生病。他们说要找干爹干娘,你爸不信这些,也懒得张罗人情。老人说捡来的孩子好养活,你是捡来的就好了。”
时间太久,我忘了我表的什么情,说的什么话,后来又是如何和我妈缓和的。但我记得我妈说的那句:“你是捡来的就好了。”
在那之后,我妈还是会说我是捡来的,以玩笑的口吻,以吓唬的态度,或是以一个母亲专有的迷信心思。但,我再也不计较了。尽管,我还是长得不白,眉眼脾性也给老爹老妈掉了档。可我就是觉得,天底下再也没有比我更像他们亲生娃的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