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我的人生在哪里

一

此刻，我坐在麦当劳里，点了一杯大可乐，和一大包炸薯条，营养学上标准的垃圾食品，坐在一只靠墙的高高的凳子上。四下里是一片欢乐的海洋。而我在苦恼，好报两周年之际，想写点什么高雅的文字，与读者们共勉一番，也给自己一个留念。但是我写不出一句有感觉的话来。

然后，脑中突然蹦出这句：他妈的，我的人生在哪里。于是，表达欲便有了，打开电脑，开始啪啪啪。这么理应正能量的时刻，我却打出如此负能量的一剂。

两年前，因为对自己的懒散烦透了，我想试试，如果找个自己比较喜欢的事儿，可否干得长久一点。因为大学时便有一个媒体梦，所以做了十几年媒体。既然微信在蓬勃发展，那开个微信公号，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办个自媒体，怎么样呢？就这样启动这个公号。

然后，这个小小自媒体的发展超出我的预料。当然，有很大的运气成分。但我想，执著于对生命意义的追问，对生活种种可能性展开穷究，也是这个公号能够吸引住30万读者关注的一大原因吧。

是的，探讨生命意义这个话题对于我来说有着强迫症一般的吸引力。即使现在，青春的尾巴正从手中滑落，却还是对这个问题，抓住不放。

我为什么对人生意义的命题这么执著呢，因为本质上，我是一个不快乐的青年啊。如果快乐得啥都忘了，还哪想得起这些高深的问题。

二

从最近一次回家观察父母的行为中，我领悟到了一些我为什么不快乐的根源。

我的父亲今年71岁，满脸皱纹，头发胡子花白，我在家的几天当中，大部分时间，他都和母亲半夜即起，拉着一大车蔬菜去城中早市卖菜。这是和他的年龄不相称的辛苦。我试图阻止。但阻止是无力的。在他观念中，能动的时候，就要为子女分担一份忧愁。

除了这份分忧之心，不可想象他放弃这份劳碌。为什么呢？因为他劳碌了一辈子。自我记事时起，父亲就是从天亮到天黑，整天外出辛苦劳作，除天气和身体原因，几乎从无例外。他在挑起生活的重担。他要生存，要养家。同时，生活的重担也塑造了他的人生。致使他将全部的时间和精力，付诸劳作。除了劳作，他不懂得享乐和休息是什么——除了恢复体力所必需的睡觉，偶尔的闲坐发呆，家务事，在电视机前打发一些无法劳作的时光外，他的生命，没有什么别的体验。

也许你会说，你的父亲以自己孩子的出息为荣，为快乐之源。但，如果一个人全部的精神愉悦只是来自孩子的“出息”，天天靠孩子的出息来滋润自己的心田，这是多大的生命意义空洞啊。当然，你也许又会说，他是个农民，每天面对具体的生活，辛劳而充实，才不会像你这么多愁善感。我也希望是这样。我不知道他有没有那种感到生命茫然人生苦闷甚至老之将至恐惧死亡的时刻，即使有，也是独自面对的，他从不在我面前表露这些。

客观而言，我的父亲，就像土地上的一株作物一样，活着，只是活着。他也许心思单纯，享受日出而作日落而栖虽然艰辛倒也有规律有节奏并且儿女成家立业还算有出息的生活，但这世界太多的可能性他没有体验到。我也试图带他出去走过几次，但他表现出来的不适应、忧愁多过欢喜、振奋。他的生命被土地禁锢，已经丧失了丰富的机能。虽然我新盖起了一栋大大的宅子供他居住，但他的生活方式，与原来破旧的土屋内，并无二致。

由他，我看见了我自己。虽然看起来我所面临的人生机遇，比他好得多，我接受了较多的教育，看过许多书，走过不少的路，视野开阔不少，在自己奋斗的领域里也算是创造过一些成就，但说到底，我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土地作物，为生存而奔波，生活单调而重复，心灵逐渐变成磐石，虽然时时告诉自己要记住心中的梦想，但行为上却依旧在与它保持距离，与其说拥抱梦想，不如说恐惧梦想，因为它使我特立独行，从而无主无群，它看起来那么不切实际，甚至有害。在远离梦想拥抱实际之际，每天的生活却又沦为日月运转般规律，渐渐也丧失了体验丰富的可能性。

进而想到，我们这个社会中的大多数人，别看他多风光，他多有财富，他全球旅游，他左拥右抱，他呼风唤雨（多年职业生涯中我见到的这种人太多），但要想脱离某种单调的人生，是何其之难，犹如脱离地球引力一般困难。

我只不过是我父亲的人生的另一种重复而已。他的生命案例相对简单，看得清。我们的案例复杂一点，看不太清。但实则本质上并无多大区别。

三

每次回到老家呆上一阵子，内心都有一种强烈的满血复活之感。为什么？因为在都市的生活里，在自己通过银行按揭贷款购买的房子里，在通过扮演一个社会角色并幻想着自己在不断地成长的工作环境里，我们其实每天在说着大量言不由衷的话干着并非出于内心热爱的事情。久而久之，身披铠甲，心灵石化，你看起来是置身于大千世界，实际上只是在一个玻璃屋子的狭小空间里作着布朗运动。你认为你得到了保障，你的职业发展很有前途，但实际上你的生命体验也变得狭窄而单调。你与身边的大千世界隔着一堵无形的墙。你想象着甜美的空气，可你事实上呼吸到的极其有限。你懂很多道理，实际上你的细胞很少浸透着快乐的汁液。

我很庆幸我还有一个老家可以回。每次回到我出生的这片土地，站在小时候望过月亮的地方抬头望一下月亮，都好像立马能触摸到小时候的自己，穿越时空与幼小时的自己对话，重温少年时代对世界怀有的最初热情与憧憬，并看到这些年自己的生命划过的轨迹。

但这种庆幸其实也是不幸。满血复活之后又如何，记起初心又如何，只要回到都市，回到日常生活里，便有一千种原有的压力继续来压迫你，侵蚀你，一段时间之后，你又期待那个满血复活的归家之旅。如此循环往复。

局限着我们自己的玻璃屋子是怎么形成的？我们每一个人内心都住着一个天真的小孩，但同时我们又都是传统智慧以及传统体系的奴隶。

传统智慧的存在自有其道理，它是生命得以生存以及延续的密码。以传统智慧之绳编织出的传统体系就像一张大网，让整个社会在其逻辑框架内运行，以保证不出现大的混乱，使每一个生命都可以安然地到达终点。是的，安然地、到达终点。

传统智慧包括：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需要一份工作，等等。因为一份工作不仅为个体生命创造赖以生存和延续的经济基础，更是个体生命获得存在感的重要途径。

我从上一份工作上辞职离任至今已有一年了。这一年当中，我没有试图去找工作。过去也曾有几段远离工作的经历，但坚持不了太久后，就因种种原因，重返工作岗位。这回，我几乎是铁了心想测试自己的心理底线：没有一份职业，你真的就不能过上一种安心且快乐的生活吗？

我也没有明确的创业计划。如果你不是在拥有一份职业，通常人们还会问你是不是在创业。总之，人们认为，你必须是在做点什么，来保持“个人发展”。

“个人发展”在这个时代是与“经济发展”同步的一个词汇，这个词足以给人制造一种恐慌，不发展，就会落后，它驱使人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只希望赶快跳上一艘工作的救生艇，投入“发展”的滚滚洪流。

因此，大量的人在干着有发展前途却并不喜欢的事情。那些并非出于热情和匠人精神、而仅仅为了追求发展而制造出来的物品，它们无趣却大量地，充斥着这个世界。

现在，抓住机会发展，创业实现快速致富，仍是时代最强音，是令人兴奋的现代神话，是被一再强化的传统智慧。极少有人关心或有胆量追问：我不快乐究竟是为什么，我不快乐究竟怎么办？

我觉得更接近传统模式的创业，依然会像一份我并不能真正从内心喜欢的工作那样，会耗光你的生命能量，乃至有一天你会茫然自问：我这么苦逼地赚这么点钱，究竟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SB们知道吗（这里引用了流氓作家王朔对成功一词的定义）。除非你发现了使命一般不得不为的创业项目。

四

我自己也并不能坚定地拥抱内心的梦想。在强大的传统智慧面前，别说外在阻力，甚至在你的内心，你都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不自信，不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究竟是一种会将你带往美丽新世界的通行证，还只是，会带来灾难的SB式的荒唐幼稚想法。

我经常上演的内心戏是：嗯，这个想法太NB了，可是，我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太显得自己是个SB了。

去年我将位于郊区的房子卖了，卖了一大笔钱，我对老婆说：“老婆，我们不要急着买房，房价会跌的，我们拿这笔钱，辞职，用一年的时间，带着娃去周游一下世界吧。”

老婆问：周游世界？辞职了那工作怎么办？孩子上学怎么办？回来后剩下的钱买不了一套房怎么办？

尽管我有信心，对于真正想闯世界的人来说，这些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而执行这种想法，极大的机率是让人生拥有一次全新的体验，但最终，还是屈从于老婆的传统智慧，为了避免现金贬值风险，为免于租房搬家的不稳定生活之苦，卖房得的现金很快又换得了市区的一套较小房子。并且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买房一年之后，房子的现价跌出了一辆奥迪车的价格。而我的梦想，它只是作为一个自己想想都有点可笑的笑话，如屁般在空气 中飘散。

没有工作的状态，实际上也是在逼迫自己去体验：你是否能够无须借助工作去获得存在感？你是否能够不盲从于“发展”观念，去发现自己内心真正的热情所在，遵循它而活？在目前这样一个无线互联的时代，个人生存空间无限放大，你是否可能凭借新的生存智慧，去创造生活条件，获得真正属于自己的快乐？

回顾自己活过来的这么多年，心中涌起的疑问是：他妈的，你的人生在哪里？

我对世界怀有强烈冲动，这可以从很多事情中体现出来：一本一本逐年从各个地方掏回来的书铸成的巨大而霸气的书墙，塞在床底下的滑板，放在墙角的尤克里里，还有N本关于烹饪的书、关于审美的书……

是的，我想玩起来，我想让生活丰富多彩，我对世界怀有太多的好奇，想从各种书中去寻求智者的解释，去接触不一样的生命状态，我想好好地培养对生活的更高审美趣味，我甚至想要成为一个掌握烹饪要领的男人……但在关于个人发展的焦虑当中，以及天然惰性之中，这些冲动和好奇被掩埋了起来，对它们的兴趣和好奇，输给了生活中那些涉及发展的更实在事物。被自己的这些冲动搞得惴惴不安之际，我甚至在内心对自己讲，妈的，这么大了，你还真是一点也不成熟啊。

“发展”其实很多时候就像驴子前面的胡萝卜，你永远想伸着脑袋去够，它永远离你一步之遥……

而真正的生活，却并不在那一根胡萝卜中。它在你因看一本书、做一顿好饭、弹一首曲子、踏着滑板飞翔而体验到的极致愉悦里。

我希望，当一年之后，你拿这篇文章来问我时，我不会依旧愁眉苦脸地告诉你，那些令我冲动的目标，还依然尘封未启……

是的，说出即改变。

我能够在这里把它说出来，是希望自己发生改变。

如果你也想发生点什么改变，欢迎一起哦。

题图：叼着烟斗光着屁股坐在旅行箱上写作的的美国作家，图片来自网络；上图：我家中书柜的一角，自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