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赵四姑起了个大早拿了包袱去驿站,去渝州就那么一趟马车,她得坐最早的一趟车赶到官驿。前两天听说贾半仙在渝州做买卖破了产,作为贾半仙忠实的朋友,赵四姑迫不及待去雪上加霜。
在驿站等马车的时候,赵四姑旁边有个吐谷浑国人唱着歌等着马车。
吐谷浑国人唱:
高山清,涧水蓝
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呀
阿里山的少年壮如山呀
赵四姑忍不住问,兄台,您了打哪来?
吐谷浑国人说,打这来。
赵四姑又问,兄台,您了往哪去?
吐谷浑国人说,往那去。
赵四姑说,您这唱的啥?
吐谷浑国人说,邓丽君的《阿里山的姑娘》呀,我们那都作兴唱这个。
赵四姑说,诶不对吧,邓丽君也不是咱们唐朝的啊。
吐谷浑国人说,嗨,艺术不分早晚。
赵四姑心想得,倒也是这个理儿。
又听吐谷浑国人问她,你去哪啊?
赵四姑说,我去渝州。
吐谷浑国人说,赶了巧了我以前也有个朋友在渝州。我俩的关系那叫一个铁,他是牛粪我是鲜花,他是夏天我是西瓜,他是乐谱我是吉他……
赵四姑说吉他?
吐谷浑国人说哦琵琶,是琵琶。我是乐谱他是琵琶……哎反正我们关系就是这样。
赵四姑说那他现在哪呢?
吐谷浑国人说没了。
死了?
应该没有吧。
失踪了?
倒也不算。
赵四姑说那您这没了是啥意思?
原来,这个吐谷浑国人的朋友名叫阿依卡哇伊,嘴角有个黢黑的大痦子,特他妈卡哇伊。阿依卡哇伊客居渝州,是个狂热的唯心主义者。一喝醉酒,阿依卡哇伊就喜欢抱着隔壁王大妈的菜篮子唱邓丽君的《阿里山的姑娘》。十六岁那年,阿依卡哇伊宣布他是奥巴马他爸。人问他你为啥说你是奥巴马他爸呀?阿依卡哇伊说不为啥。别人说快别扯犊子了你这人说话咋这没逻辑。
阿依卡哇伊说,谁让逻辑是一个死板而无用的玩意儿。
人家说可拉倒吧人家德国不是有个叫黑哥儿的说存在即合理嘛,你凭啥说逻辑没用。
阿依卡哇伊说,诶话可不能这么说。那些囚犯为啥要被砍头?不就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是不合理的所以我们要在生活里消灭他们嘛。逻辑也一样,对我而言不合理的东西我都把他们砍头了。所以你有逻辑,是你的事,我没有逻辑,是因为我在我的生活里把逻辑砍头了。
安史之乱后,为肃清乱贼余孽,朝廷到处抓人。据相关不可靠消息称,有个逆贼是吐谷浑人,逃至渝州。正好这个吐谷浑国人来在渝州做买卖,初来乍到不懂行情,呛行得罪了本地商人,于是被栽赃为反贼,隔日便要处斩。吐谷浑国人满身伤痕泪眼朦胧,虚弱的说,我真他妈不是反贼啊!
牢头说哥们你就将就将就吧,我们其实也不关心你到底是不是反贼,就权当你是吧,要不然这么热的天儿我们还得上大街上逮人去,将军家夫人正坐月子呢,刺史家小妾正跟刺史大人闹脾气呢,谁耐烦抓人去。你再凑合一晚上,明天上法场眼一闭牙一咬,咔嚓一刀你就解脱了。诶我说哥们你别哭啊,这上法场,总比上考场好受点吧?
晚间,阿依卡哇伊来探监,吐谷浑国人拉着阿依卡哇伊的袖子说,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将死之人,你真可谓是我的好朋友。
阿依卡哇伊说,不不不,你死不死我不关心,我是来和你告别的,我打算去旅游。
吐谷浑国人说旅游?你上哪旅游?
阿依卡哇伊说,这你就别管了。此去经年,不知何时再见,我不来找你,你也莫来寻我。你若来找我,我也不见我。
吐谷浑国人说你咋老不说人话,我听都听不懂。
阿依卡哇伊说听不懂就对了,这样才显得我神秘。
说完阿依卡哇伊就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吐谷浑国人被牢头推醒,牢头说哥们,回家吧。
吐谷浑国人深吸一口气,说好,前面带路。 牢头说尼玛有病吧,我知道你家在哪啊。
吐谷浑国人说你不是送我回老家啊?
牢头说我是让你回你家。
吐谷浑国人说不杀我了?
牢头说不杀了,昨半夜有人自首,所以没你事了。
吐谷浑国人就家去了。 半道上有人陆陆续续从菜市场看完砍头回来,就听着人们在那讨论,说这个反贼的大痦子啊,真是卡哇伊啊。 吐谷浑国人回到家,先扫地,然后抹桌子,接着洗菜,又烧火,一边干家务一边轻轻地唱:
高山清,涧水蓝
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呀
阿里山的少年壮如山呀
打那之后,别人一问起吐谷浑国人阿依卡哇伊哪去了,他总是说出去了。好几年过去了,再问他阿依卡哇伊哪去了,吐谷浑国人就有点不太确定,说没再见了。十年过去了,“没再见了”就省略成“没了”。但是每次回答完阿依卡哇伊去哪了吐谷浑国人总想唱两句《阿里山的姑娘》,他老跑调,还老唱,家里的山茶花都听不下去了,一株株全死了。
所以,到现在,你总能看见一个吐谷浑国人,有事没事就喜欢一个人站在驿站,唱着邓丽君的《阿里山的姑娘》
高山清,涧水蓝
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呀
阿里山的少年壮如山呀
到了晚上,赵四姑揉揉肘子扭扭胯,下了马车。一抬眼就看见贾半仙在官驿等着,赵四姑朝她走了过去,一边走着一边就突然想起吐谷浑国人在驿站教她的唐诗:
月落乌啼霜满天,
千里江陵一日还。
劝君更尽一杯酒,
相见时难别亦难。
赵四姑觉着这诗好像哪哪不太对,可是仔细想想吧,好像哪哪也挺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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