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尽（四）

第四章    梦境

余小生在梦里见到了所有他动过心的女人。

首先进入梦境的是一座图书馆，图书馆的外型呈现火炬状，余小生曾一度怀疑设计师的意图，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设计师可能很喜欢抽烟，要为人类留下一个永不熄灭的火种。

他选择坐在角落里，三面都是墙壁，有一种久违的安全感，陌生人只能从一个方向进来，而他可以选择低头不看，他讨厌在图书馆聊天和踩高跟鞋的人，但他喜欢把书翻出很大声音的人，在他看来，没有什么音乐比这个声音更加动听。

他翻开的是一本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读着读着他就陷入悲伤，最后开始流泪，他仰起头企图让眼泪倒流回去，在公共场合流泪毕竟是一件尴尬和丢脸的事，他失败了，因为他忍不住的往下读，越往下读越悲伤，眼泪就越来越多，最后他就不管了，让眼泪一直流，只是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这回他成功了，见证他这一成功的是旁边桌的一个女生，女生递过一张纸巾，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他就把书立起来，把书名亮给女生看，女生做了一个哦的嘴型并点点头，表示很理解的样子。

余小生像是找到了知音，看到这个短发齐肩的女生对自己的行为居然不奇怪，他自己倒是好奇起来，他对着女生笑笑，算是化解这场尴尬，女生却开口轻声说道：我看过，确实很深情，当时我也看哭了。

余小生只能猛烈的点几下头，他不知道怎么开口接着聊下去，是聊聊书中的内容还是问她什么时候看的？他不擅长的事情又摆在了他的面前，他觉得这些问题很无聊，待他想到一个自认为足够宏大且精妙的问题并准备开口问的时候，女生已经默默的低下头，开始盯着眼前的书本。余小生只得放弃，他只是在心中默默的念了一遍那个问题：你觉得这种感情值得吗？

睡梦断断续续，他中途醒来发现头胀痛得厉害，起身接了一杯水喝下，重又躺回床上。他的脸上有些失落，同时带有一丝蔑视的笑容，他想到了图书馆的那位女孩，只是当时他的动作只到他自己流泪为止。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盯着天花板，渐渐的进入了下一个梦境。这个梦境关乎一片草坪，一支笛子，一段音乐，两个人。

早上6点过，余小生便早早地来到这片几乎没人涉足的草坪，他从前没来过，只是远远的看过几次，那天早上不知是受到什么的驱使，在人们还缠绵在梦乡的时候，余小生就来到这片草坪，他想要嘛是魔鬼，要嘛是幽灵，从最后的结果看，绝对不可能是天使。

当他到达时发现有一个女生已经在那里，这让他感到既惊喜又意外。女生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在周围一片绿色的映衬下，仿佛在一个寂静的湖面中心有一条鱼突然跃出湖面，让一个湖泊瞬间复活。

余小生不敢上前打扰，他为自己的怯弱找到了很多理由，不应该去打扰她练习。

女生把一本琴谱摆在书包上，传来断断续续的笛声，听着这断断续续的笛声，余小生几乎已经忘记他来到这里的目的。笛声并不好听，当然余小生并没有在听，他一双耳朵听着这笛声，一双眼睛看着面前的书本，但大脑完全在想另外一个问题，怎么上去搭话，或者说要不要上去搭话。

在一片空旷的草坪上，只有离得很近的两个人，周围静悄悄，女生在练琴，男生在看书，相互之间谁也没有说一句话，这种距离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相隔万里。余小生的头脑中早已掀起了惊涛巨浪，他故作镇定地看着面前的《夹边沟记事》，却完全没有被吸引，那些一段段血与泪的故事和历史，此刻在一个青年心中，轻易的就被一个练习吹笛子的姑娘掀翻在地。

足足三小时过去，如果在《夹边沟记事》当中，历史将向前推进至少三年，死亡人数至少上百，而余小生，脚步没有迈上一步，嘴上没有说出一句话。

他是自己先离开的，离开时看了两眼姑娘的手指，他看到姑娘右手的手指正在往上抬，接着听到一个2的长音。

这次余小生并没有醒过来，酒精的作用让他深深的陷入睡眠，他弯起一条腿，调整成他最舒服的姿势。

最后一位是三个女人中他唯一知道名字，并且产生交集的女人，他时常回忆起那个黄昏，半边天的火烧云仿佛都为一个少年燃烧起来。

当小云邀请余小生要不要上同一辆摩托车回家时，余小生没有丝毫的犹豫，径直垮上了摩托车。

黄昏的晚霞已在天边慢慢呈现，余小生即使知道天色已晚，自己是绝对赶不到家的，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的上了车，他从没弄清过是哪里来的勇气，不是魔鬼，不是幽灵，他想，只剩下天使了。

摩托车在公路上疾驰，凉爽的晚风阵阵吹过，一阵阵呼呼的风声不绝于耳，想要说话都必须用喊，余小生一路沉默，小云也一路沉默，沉默的两人听着呼呼风声，看着漫天的云霞，飞驰在云贵高原。

每当摩托车一颠簸起来，余小生就能感觉到有两团柔软的东西在轻轻的触碰自己的后背，余小生明白，那是小云的胸部，第一次触碰，他感觉到像是全身被一阵电流通过，从头到脚都是麻酥酥的，之后他便如置身于云端，在体验一次紧张的高空飞行。他一边希望司机开得稳一点，避免这样造成的尴尬，同时又希望司机开得颠簸起来，每当这样的触碰停下来，他就开始想念。

他假装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他保持着身体没有前倾，也没有后仰，这种触碰是他始料不及的，比起此刻漫天的晚霞和凉爽的风，他脑子里只剩下小云胸部的柔软。

余小生对那个黄昏保存着永久的记忆，在他的排序里，那个黄昏有太多需要记住的东西，但没有一样可以超过那次柔软的触碰，包括漫天的晚霞和借着月光走三个小时的山路。

余小生躺在床上又开始流泪了，酒精对他的作用还在延续，他翻身朝墙，对着江一燕和科比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