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副对联,“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作者是明代诗人曹学佺。
有人问:这个说法对吗?这显然没有读懂这副对联的含义。
其实,这里不存在对不对的问题,而是怎样才算理解了这副对联。而要理解这副对联,先要弄清“屠狗辈”是什么意思。
“屠狗辈”最早见于史马迁的《史纪》。在《史纪·刺客列传》中,司马迁这样写道,“荆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
对这句话中的“狗屠及高渐离”,有人认为是两个人,有人认为是一个人,狗屠就是高渐离。持后一种理解的要多一些。诗词典故中都把“狗屠”作高渐离讲。
高渐离何许人也?战国末燕(今河北北部、辽宁西部一带)人。更有资料显示,说他是河北省定兴县高里村人。其人擅长演奏一种叫筑的乐器。筑是中国古代的传统弦乐器,形状像琴,颈细肩圆,中空,有十三根弦,弦下面有柱。演奏时,左手按住弦的一端,右手执竹尺击弦发音,所以称为“击筑”。
这位会击筑的高渐离是荆轲的好朋友。荆轲刺杀秦王,高渐离和太子丹送到易水河畔。荆轲一曲千古雄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就是由高渐离击筑伴奏的。
六国灭亡以后,秦王把高渐离叫到王宫,想听他击筑。因为知道高渐离是荆轲的好朋友,为了防备他为朋友复仇,就先命人把高渐离的眼睛弄瞎。高渐离则在筑里灌上铅,趁秦王听得入迷的时候,使劲朝秦王砸去,想杀死他,但是没有成功,最后被秦王杀害了。
由此可见,这个“狗屠”还真不是一般的人物。
另外,在《史记·樊郦滕灌列传》中还写了个狗屠,“舞阳侯樊哙者,沛人也。以屠狗为事,与高祖俱隐”。这个“狗屠”樊哙也是个了得的人物。他是刘邦手下最勇猛的战将。曾在鸿门宴时独闯项羽营帐为刘邦解危,卮酒彘肩,面斥项羽,保护刘邦虎口脱险。
还有,唐代韩愈《送董邵南序》一文有这样几句,也提到了“屠狗者”:“为我吊望诸君之墓,而观于其市,复有昔时屠狗者乎?为我谢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 ” 中学语文课本对“屠狗者”这样注解:凡指高渐离一类埋没在草野的志士。
以上引用,无非是想说清这样几点:
一、那时的“屠狗”或曰“狗屠”就是一种职业,犹如后来的杀猪匠;
二、狗屠被认作是一种低贱的职业,社会地位并不高;
三、但是,这个职业中出了些有名的勇武侠义的英雄人物,于是“屠狗辈”就成了这类埋没草野大侠大义人物的称呼。他们虽然社会地位不高,职业低贱,却行侠仗义,孔武豪迈,历来为人所称颂。
明乎此,就知道曹学佺的这副对联就是一个对比。这副对联,肯定屠狗辈的任侠仗义,贬低读书人的忘恩负义。
虽然,并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节操掉一地,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负心者确实以读书人居多。这是为什么呢?
一则读书人的事可以通过文字记载,广泛流传;而贩夫走卒或农夫商贾,其社会地位不高,关注度较低,有负心者也未必会以文字传播。这就使人目之所及,“负心多为读书人”了。
再则,读书人具有负心的环境和条件。这与当时科举制度有关。十年寒窗,金榜题名,“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环境和条件具备了,随着便有很多抛妻别子、另娶富贵千金的家庭悲剧发生,这可说是当时的一种社会现象。不管你这个读书人是主动负心还是被动负心。于是,比如蔡伯喈、陈世美、王魁等等,都是读书人中负心汉的典型了。
触动曹学佺写这副对联的动机是什么,我无从考得。但我不信网上一些所谓曹学佺审判杀狗案件后所撰的说法。这种说法穿凿附会的成份太明显了。且翻查《明史·文苑·曹学佺传》也未见记载。
我认为,这副对联与戏曲有关。
曹学佺(1574-1646),其生活的年代戏剧小说的创作十分繁荣。他不但是官员、也是学者、诗人。他还精通音律,擅长度曲,他曾谱写闽剧主要腔调逗腔,在故乡还创建了个剧社“儒林班”,被认为是闽剧的始祖之一。
明代是我国剧曲的成熟时期。在当时的传奇和小说中,不乏忠肝烈胆、行侠仗义、舍生取义、仁人志士的题材;也有忘恩负义、蝇营狗苟、丧尽天良、终得恶报的内容。而表现读书人负心的代表戏目更有《琵琶记》《焚香记》等。舞台小天地,天地大舞台。人生百态,五味杂陈。以戏剧行家的身份,对剧目某些方面内容作一概括,发些感悟,亦是顺理成章之事。
但是,这副对联虽从戏曲生发,概括的却是一种世相,更有引申含义,所以也就不乏警世效果。我们从对联当中其实读出了社会地位悬殊,但高贵和卑贱迥异的两种不同的人生况味。
就曹学佺本人而言,他也是个刚正不阿崇尚气节的人。
他在四川为官之时,灾荒年间,他用商贾的行税盈余抵作当年百姓的坐税。减少百姓的负担和痛苦,堵塞了贪官污吏的搜刮机会。蜀王府被大火烧毁,蜀王要他筹集资金70万两来修复,被他援引宗藩条例予以拒绝。但另一方面,他又集资修复不少道路、桥梁,便利百姓行旅。终于受蜀王毁谤而被罢职。到他离职时,蜀人拥满道路两旁来相送。
而曹学佺的死更是展现了他忠诚耿介决不变节的品质。
隆武二年(1646)八月,隆武帝北伐失败,清军当年进入福建。九月十七日,清军攻陷福州。次日,曹学佺香汤沐浴,整顿衣冠,在家中自缢殉国,死前留下绝命联:“生前单管笔,死后一条绳。”
于此,我们似乎可以探寻到这副对联的含义,及作者所彰显的气节。
当然,随着时代的发展,我们现在没有必要去作字面的穿凿,但我们确实能从中品出高贵与卑贱两种不同的人生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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