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乡

作者: 胖鬼 | 来源:发表于2020-02-19 16:17 被阅读0次

    碗乡不是真的叫“碗乡”,从这贫穷的地方出去的人喜欢叫它“晚乡”,“日暮西山,傍晚归乡,当你试想一个老农背上扛着锄头,看太阳一点一点藏到山下…”村口的广播站的解说真的让人遐想无限,五十年代的时候这里还只是个以做碗出名的贫困山村,四周被山包围,穷的可怕,

    陈生就是土生土长的村民,似乎故事还要从五十年代说起,这个贫困的山村刚刚解放,男娃和女娃高兴的跑在山上,不顾撩起的尘土,不顾磨脚的土路,不顾炙热的太阳,能听到的似乎只有两个人的笑声,男娃就是陈生,女娃叫凤子,他们的故事请听我细细道来,

    “凤子,咱们什么时候结婚啊?”两个人坐在山坡上,看着天空中的太阳,飞鸟时而盘旋,陈生望着凤子,凤子望着陈生。

    凤子羞红了脸,留了句“你来俺家提亲吧!”

    陈生赶紧点了点头,好像害怕她反悔似的“凤子你赶紧回家,俺这就叫俺爹去你家提亲,”说完像是挣脱了缰绳的小羊冲下山去。

    陈生的父亲正在做碗,紧张的盯着碗窑,陈生急急忙忙的跑过来,“爹,俺要和凤子结婚”陈生吼的很大声,生怕他爹听不到,但是他爹没有理会,陈生继续吼着,“爹俺要和凤子结婚!”他爹还是没有理会,陈生拍打起他爹的胳膊肘子。

    他爹反手就是给他一巴掌“滚犊子,你他么才十岁,结个屁婚!”这一巴掌删的陈生直迷糊。随后又补了一句“等你长大了,学会了烧碗,我会带你上门提亲的”

    陈生只好哭着去找凤子,凤子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好了好了,等你学会了烧碗,等我们在长大一点不就可以成亲了吗?”

    光阴斗转,不知不觉六年过去了,他跟父亲学会了烧碗,更令人高兴的是他马上要娶凤子了。

    唢呐奏乐,乡亲们都来了,陈生他爹笑得合不拢嘴,当然,更开心的还有陈生和凤子,自小青梅竹马的两个人终于走到了一起。或许才是真正的幸福。陈生看着凤子笑着向乡亲们说自己是攒了八辈子的福分才有了今天,而凤子也没有说话,只是羞红了脸…

    1968年碗乡突然来了个年轻人,打着“除四害”的口号拉拢村里的年轻人,每家每户的游走,看到好东西就砸,就抢,东西太大拿不动砸不了的就用草包起来,一把火烧了,似乎这些东西留于世间便是一种罪过…

    跟着遭殃的还有陈生家的碗窑,众人冲进去就是一顿砸,陈生他爹冲进去拦着,被人揍了一顿,当那些人从碗窑中出来的时候,陈生的父亲还没有出来,那个年轻人带头点燃了碗窑,之后站在高处的土堆上大吼,“主席万岁!”

    陈生想冲进去,却被凤子拉住了,这时候的凤子还有着身孕,火越烧越大,吞没了碗窑,吞没了陈生他爹,吞没了陈生的希望…

    陈生抓起地上的石块就往年轻人哪里冲啊!却被人拦下来,又是一顿毒打,凤子去拦着,被人从肚子上踹了一脚,凤子立马倒在了地上,抱着肚子,陈生看到了,他知道,自己身为一个男人,爹已经不在了,凤子不能出事了,于是从地上爬起来,吐出口中的瘀血,像个疯狗一般,张开嘴咬着众人,却还是架不住人多,众人看不惯又打了一会,气消了,就散开了,

    陈生忍着身上的疼痛,从地上爬起来,抱着凤子,血留在了地上,凤子的额头冒着冷汗,陈生立马跑向牛棚,找到了关在里面的老大夫,陈生知道,这次凤子或许凶多吉少,自己能做到的是,只有在牛棚外面反复的徘徊,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大夫出来了,叹了口气“凤子保住了,孩子没保住!”或许在那个年代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陈生崩溃了,自己从来没有做过孽啊!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他没有在凤子面前流泪,但凤子已经泪流满面,

    老大夫看着这一切,叹着气说道“什么时候活着也成了一种罪孽了啊?”

    陈生选择在黑夜回到了碗窑,在地上发现了他烧的已经不成样子的爹,他的泪水掉在了地上,猫头鹰在咕咕的叫,诉说着这些悲惨的经过,月亮很大,光洒在地上,陈生背着他爹的尸体,找到了个山岗,借着月光,把他父亲埋葬了,上午还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

    或许吧,人的命本就一文不值。陈生回到牛棚,看着虚弱的凤子…一个十八岁的大男人拼命的忍住眼泪,他真的想问?到底是什么让自己变成这样

    ?或者说自己有做错了什么吗?或许吧!有些事不能自怨自艾,毕竟我们只是命运手上的傀儡…

    “离开这里吧!”老大夫叹气说道

    ,陈生努力收着眼里的泪花,“离开这里就会好吗?”

    老大夫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许会有一个好的结果吧!”

    深夜的月亮被云遮住,朦朦胧胧,那些云掩藏这月亮,也掩藏着这个祸事人间。

    陈生下了决心,他想离开这个人间炼狱了,他回去翻箱倒柜找到了点钱,找到了木车,铺好了被褥他看向村子,这一夜,没有狗的吼叫,家家熄了灯火,静谧极了…

    陈生擦了擦眼角的泪,消失在黑夜里,随后在牛棚接走了凤子,在太阳升起的时候离开了碗乡,那天夜里天空中响着闷雷,人作有祸,天作有雨,一道雷光劈了下来,点燃了年轻人的房子,但却一滴雨都没有下…

    让我们继续陈生的故事,他以为城里会过的很好,可到了城里他却发现没有一户人家的窗户是完整的,大街上根本没有人,他挨家挨户的敲门,却没有一个人给他开门,凤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苍白的脸颊上留着眼泪,陈生发觉了,起身擦了擦凤子的眼泪,“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说着自己也留下了眼泪,可能这世道呦呦,你我本就不易!

    他们看到了一个房子,大门是敞开的,陈生放下拉着凤子的车,走了过去,他推开屋子的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恶臭,炕上的是一个老人的尸体,陈生看着尸体,他没有任何表情,他开始打量这个房子,或许这算是他的安身之处了吧,他走了出去,告诉凤子,“没事了,真的没事了”说完就哄着凤子,直到她睡着。

    看着睡着的凤子,陈生悄悄的再次进了院子去,背着老人的尸体,或许他的身边没有自己的亲人,没人照顾他的疾病,痛苦的在这个屋子里离开了人世间,又或许他是快乐的,离开人世间去往生极乐…不过都已经不重要了,陈生把他埋葬了,这也算给了他一个体面的离去方式吧…

    醒来的凤子发现身边没有了陈生的踪影,哭了,她以为他不要她了,她大声的喊着陈生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她想动弹,身体剧烈的痛感打消了她的想法,她哭了,离开家乡,失去孩子似乎都没有让她如此痛苦,直到那个身材不高的男人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粗糙的手揉着她的脸颊,那是她仅仅能感受到的温暖,她笑了,他又出现在她身旁了!

    陈生擦了擦凤子的脸蛋,将她抱进了屋子,或许这里没有那些可憎的人,却依然要活的苟且,凤子很开心,哪怕和陈生在一起吃野菜都是快乐的,不知不觉过了几年,日子一点点的变好了,整洁的门窗,整洁的院子,*屋外的碗窑撑起了这个两个人的家,或许曾经他们经历了痛苦,日子熬了熬,也是过去了…

    眼前的陈生没了曾经的稚气,头发中还隐藏着几根青丝,那个房子已然残败,旁边烧碗的窑却是崭新的,他笑了,他知道苦日子终于熬过来了,看着屋子里做鞋的凤子他说不出来的开心,烧制,出摊,一个一个的碗的卖出,和凤子生活的一天天变好,曾经破败的房屋变得体面,渐渐的碗窑变成了工厂,陈生穿上了西服,变成了碗厂的厂长,或许自己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今天。他要和凤子过上好日子!这是他唯一的想法,或许也是他活着的希望了吧。

    而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就是自己的希望,陈生明白,只要和他谈明白这个生意,他的碗就能卖到国外,变成所谓的“工艺品”,那就不是价值几分钱的碗了。

    男人拿着酒杯告诉他,杯里的酒叫红酒,这一夜,陈生和男人推杯交盏,在男人的大房子里。这一夜,陈生恍惚间看到了他爹,看到了凤子,看到了曾经的一切,那个破旧的碗窑,满是尘土的山坡,那些还未醒便以破灭的梦,那些不算青春的青春,他张开怀抱,去拥抱那些,我们并没有感觉到他的生活有多少苦难,至少他是笑着去拥抱的,

    一夜过后,北方的树被风吹掉了许多叶子,南方的江中也不知死了几条鱼,东方的阳光依旧洒在土地上,西方的沙子又不知卷到了何方,而在男人的大房子里,陈生赤裸着身体和另一个女人躺在床上。

    当他醒的时候,陈生惊恐的看着身旁的一切,女人揉了揉眼睛,嗲声嗲气的说“老板你醒了啊,人家把身子都给了你了,你可是要对我负责啊!”

    陈生懵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女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男人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陈生的面前,笑着,似乎这一切他早就料到了一般,“老弟,我妹妹怎么样?”

    陈生愣住了,他脑子里都是凤子的身影,那个在山坡上与他快乐奔跑的女孩,那个和他度过贫苦日子的女人。那个离开他就会哭的女人,他看了看眼前的年轻女子,不顾颜面的抓着衣服,跑了出去。

    回到家中,他不敢看凤子的眼睛,他的身体是颤抖的,凤子端来一碗热茶,这么多年的煎熬,她瘦了许多…

    她走到陈生身旁,揉了揉他的脑门,陈生起初有些害怕,他想躲着凤子,可看到眼前的凤子那温柔的笑容,他的心里似乎只剩悔恨。

    凤子似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轻声的问道:怎么了?”

    陈生摇了摇头“没什么”一口喝光了那口热茶,跑出了屋子,回到碗厂,看着那些碗,笑了,他从未笑得如此疯狂,他一脚踩碎了身旁的碗,然后抱头蹲在哪里,生活给予他的任何痛苦都没有让他崩溃,这一次,他背叛了凤子,他崩溃了,有时候我觉得生活像一棵名为因果的树,你埋下了一个名叫因的种子,它给予你诸多“果”,不过有好的,有坏的。我们哪怕预知到了结果却也无法更改,这也就是我们的彷徨之处吧!

    陈生在那里蹲了一下午,他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或许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那就顺其自然吧!

    他重新见了那个男人,谈这可以让自己发财的生意,而这件事像是陈生的一个小小的伤口,不容易被人发现,却很疼。

    时间过了几个月,陈生有了大把的钞票,他给凤子买了许多的衣服,他想让凤子住上大房子,他想弥补给凤子曾经没有的快乐,但他却从未发现,自己或许曾经就拥有过最简单的快乐,成长的烦恼给了他种种负担,骄傲和自负使他失去…

    男人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和那个女人,男人对他笑着说道:“陈老弟,恭喜恭喜,我妹妹有了!”

    陈生呆住了,他本想这事情已经过去了,那道伤口也被自己所掩藏,但现在…仿佛被瞬间撕开了一般,疼得他揪心,一个风流的因,竟收获了这样的果。他低头了,他知道,这么久了,孩子已经打不掉了,他点了点头,“好好,坐坐!”

    男人的意图很简单,陈生和她妹妹结婚,他不会嫌弃陈生,而陈生全程都在赔笑着,大千世界的繁华,把人们培养成一个又一个小丑…

    回家的路似乎很长,一个男人拎着酒瓶,走起路来晃晃悠悠,他叫陈生,一个不知何去何从的人。自打我们出生以来我们便习惯了哭泣,死后已经被人用哭泣送走,痛苦和眼泪似乎陪伴了我们一生,有始有终…

    凤子一如既往的站在门口,白色的发丝在黑发之中丛生,她才只有二十多岁啊!陈生看到疯子的时候,他笑了,笑得那么舒心,他不知道怎么跟她说,他想抱一下凤子。

    凤子做的饭菜还是那么好吃,在凤子眼中,陈生还是那个被父亲打了解跑到她怀里哭的小鬼吧。陈生抓着凤子的手,走到了餐桌旁,两个人拿起碗筷,相视着,这一刻,陈生才发现,原来和凤子在一起才是最幸福的,但时间…似乎太晚了。

    一碗米饭下肚,陈生恍然惊起,他像凤子相视一笑,拿起公文包就跑了出去,凤子看到转身离去的身影,喊了句“慢点跑啊!”然后眼神却慢慢变得忧郁。

    陈生明白,那怕他和凤子真的要分开,他也不想凤子再贫苦的过下去了,他真的穷怕了,那怕以后自己一无所有,他也要给凤子留点东西。

    看着那些钞票变成了存折,他舒了口气,但是他仍然不知道怎么对凤子说,回到家中,男人的妹妹坐在那里,凤子站在旁边,眼里闪着泪花。陈生开始逃避凤子的目光,男人的妹妹站起来指着凤子说“这家就只能留一个,我和孩子,还是那个女的,你选一个吧!”

    凤子听到了“孩子”那两个字,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陈生,眼里闪出了泪光,但是她却笑了,

    女人很是得意,走到凤子跟前,“你不能生,所以他选择了我。”

    “啪”陈生删了女人一巴掌,凤子赶紧扶住了女人,

    女人摸着肚子看向陈生“你打我?”眸子里满是怨恨,

    “不准你欺负她!”陈生很是坚定,哪怕女人已经有了身孕,但他绝对不允许别人欺负凤子,

    女人挣开了凤子的手,“陈老板!我肚子里可是你的孩子,还有你个女人,少在这里假惺惺!”

    凤子点了点头,慢慢的退到了门口,跑了出去,陈生站在那里没有动,愣愣的站在那里了好久,他没有动弹,只是看着凤子远去的身影,手中紧紧的攥这那个存折,两个人不再向曾经那样肆意的追逐着,可笑的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惧怕什么,他看了看女人,吼道“你不就是要钱吗,给你!都给你!”说完把那个存折丢给了女人。跑了出去…

    之后的故事我们或许无法追寻,我们只知道这个男人找凤子不知道找了多久,从挺立的身板变得佝偻,满头黑发也已经变得花白,时光匆匆,这一次分别就是半生…

    当陈生再次出现在别人眼里的时候,也是人们最惊奇的时候,因为他再一次出现在了碗乡,在他身边还有个瘸孩子,一老一小两个人出现在碗乡的斜阳里,陈生走过了父亲的墓,跪了下去,磕了几个头,留下了眼泪,回顾他的前半生,或许这里有悔过,有思念,也有痛苦,看着土包,那些荒草,他一个男人竟然忍不住大哭了起来,不知道哭了多久,他开始在那土包旁挖坑,过了一小天,又一个坟包出现在了他和男孩的面前,他揉了揉眼,笑了笑,脱去了曾经的旧皮囊,他以不在是陈生了,陈生或许已经死了,亦或是在人海中迷茫,最后消失…

    而他只不过是一个老人,一个住在碗乡的老人,他和男孩找了个破旧的土窑住了下来,干枯的老手依旧做着碗,由于自己行动不便,做好了,孩子就挑着担子去山下卖。

    直到有一天,孩子再也没有回来,他站在夕阳下等了好久,一个夕阳…又一个夕阳,他做了很多碗,孩子却再也没有回来,他一个人佝偻的走到村子里,求人去看看,村子里的人却告诉他,说“开矿开的山塌了,孩子走的那条路被土埋了!”

    佝偻的老人再一次颤抖,他想起了垃圾桶旁被遗弃的孩子,他把他捡了回来,一点一点看他长大,找凤子的途中,他们是互相的家人,但现在…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了,他一瘸一拐的下了山,在那条路上刨着土,一边刨一边哭,直到自己失去了希望,他呆坐在那里一坐就是一天,第二天,陈生的坟墓旁又多了一个坟包,和陈生的墓一样这个也是空的…

    老人回到了土窑,他开始不吃不喝,只是躺在那里,想着曾经的那些事,他以为自己会遗忘,可…这一切都只是他以为罢了,土窑的炕的上方有一个窗子,老人或许想起了那个孤寡的老人没想到自己和他竟然是一样的结局,但他没有再犹豫了,或许这些都是已然注定的结局,不论是在因果或是在人的方面,都注定了…

    他就躺在哪儿,投过土窑的天窗看着白天的太阳,夜晚的月亮,听着远处村里传来的广播声,慢慢的干枯,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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