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多久没见过一场正经大雪了?想不起来,上次看到大雪是在何时。
长年在东莞,只在每年年关时匆匆回一趟湖北老家。
像宿命里某些注定的交错,这些年我总是会恰巧错过一场又一场的大雪。
拢共只十来天假,却像一场浩劫。寡淡的肠胃要历劫各种鱼肉荤腥,习惯了温室气候的身体要突经严寒的考验。
总是腊月底正月初的当口,灰色的雾蒙蒙的天,沉郁到似要滴下水来,实际上却极为干冷,天空中似乎始终渗透着一层黄色寒气,西北风在不远处“呜呜”狂啸,从一个不可知的远方窜到另一个远方,速度极快。
乡村的视野空旷。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的农田里,是秋收过后还没来得及翻耕的黄色稻桩,或旱地里还未拔扯回去的黑色枯棉梗,有勤快人家的,早已归整成绿色的油菜秧垄,一行行笔直向前廷伸到更远的烟雾迷茫的所在。只等来年三月,大地回春开满一片黄灿灿,到五月中上便可出上新鲜的菜籽油了。
田坎边上,一排排纵横交错的,是掉光叶子后只余下枝丫的灰色枯杨或褐色水杉,愣刺刺直指苍穹,带着一股倔强的凛冽苍劲,却终究敌不过那狂风,任它刮得“嘎嘎”响。
人早冻得跟个乌鸡一样,浑身发紫。双手势必是揣在衣兜里,只有在要揪清鼻涕时才不得不伸出来。身子止不住筛糠似的抖,肩膀几乎要缩到耳朵下,片刻不敢松懈,始终提溜着一腔热气,好像整个人就靠着这口赖以存活的热气,生怕呼出去就会被立马冻 “散” 掉,可总是这样绷着又极累。
有一回我站在屋檐下瑟瑟发抖的呆望,往门口过身的邻居看见了,啧啧取笑我说,现在滴年轻人,都为哒讲款(爱美),冻死都不肯穿衣服!我听了,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应,嘿嘿傻笑两声。
默望一会“黄天”,想着这样冷法,莫不是要落雪?妄想一旦升腾起来,记忆里便浮现出往年下雪的美好,一边憧憬,一边抖着、熬着、盼着,好不容易等来了——却是砸得人生疼的、几粒粗盐似的雪籽!
还是小时候的雪要来得容易一些。悄无声息的漫漫冬夜过去,早上醒来往外一看,暗花的玻璃窗户,映照得比往日里更加敞亮,细听之下,有难以确定的微小的簌簌之声,和更难确幸的一场大雪。来不及穿上衣服,下床趿着拖鞋走到窗户边上,透一丝儿缝隙往外瞄——可不正是在下雪!于是赶紧穿衣出门。
外面白花花一片,晃得人有点睁不开眼,要过一会才慢慢适应过来。怪不得家里有新生儿的,老一辈不让看雪,讲怕坏眼睛。据说鸡子在雪地里溜达久了,也会走迷眼,“咯咯咯”地叫,疑疑惑惑只顾团团转圈,想来真是好笑。
大雪扑簌簌依旧下个不停,沾到衣服上,像吃雪枣时落下的白末。稻场那里,已然积了约有半尺深。忍不住又踱到屋边的梨树旁,拣高高的枝丫处,伸手小心的撮起一捧绵软细密的雪到嘴里,冰凉无味,然而心里觉着十分美妙。
放眼远望,一片苍茫。或是树木,或是马路,或是沟渠,或是堰塘,或是农田,或是草(柴)垛,或是竹林,都只勾出个大致的外围轮廓,并不显山露水。伫立于这样一片静谧、琉璃婆娑的白色素裹之中,遥想九天之上恐怕此刻也都是这样的奇妙、圣洁和美好,连带整个人也似乎神清气爽了起来。
正出神,仿佛听到有谁在喊我:望天痴!吃饭上学去咯!转过头来,才发现衣服都要落白了,立时觉着冷,一溜烟跑回厨房,母亲在烧简单的早饭,忙拢向灶膛口,顺势伸手到灶口上让火舌猛舔几下。
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去学校,刚进到教室,立马便被同学取笑,原来是沾染了满头满脸的雪花,自己却并不在意,反倒是有了瞬间白头的荒诞之喜。
上课时偷偷在课桌里点上半截从家里带来的白蜡烛,拱着被冻木的双手,向那一点微弱的烛火,也觉温暖。
课后大家捏雪球,双手冻得像红萝卜,相互扔打疯闹,碎雪渣子钻进后颈子里,直直滑过滚热的背心,冰凉刺骨的刹那。
有人捡了一块木板来滑雪,从一面高处的小土坡滑向低处,把那一方的厚雪碾压得紧紧实实,我站在边上看他们反反复复的玩,有味得很,我却连一回也没有轮到过。
也有不出教室的人,用废旧的材料纸撕毽子,那声音极清脆。撕成2厘米左右宽的长条至另一端近末尾处,并不撕断,如是几张,折扇似合拢,再扎根毛线或皮筋缠紧。拿到教室后头踢,踢得满教室都是灰,都是纸,老师也不说。于是我们越发大胆,坐在各自的位子上,一边自习,一边不约而同的跺脚,继而哈哈大笑,似乎也不觉得那么冷了。
倏忽经年,幼时的故人,如今早已各自散落天涯,再无交集。属于他们心上的那片雪原,但愿还未被世俗踏乱,即使它终将消逝于流年。
近来关于雪的联想,想的多的却是会不会造成雪灾,回去开车方便否。有一年年底回湖北,经过湖南南县一座高架桥时,因桥面结冰,车子打滑,在两个360度旋转后爆胎撞上护栏,虽然总算是有惊无险,却从此对雪有了畏惧。
然而到底小女人情结,这一向在朋友圈看到满屏的雪,立时又心生向往。
马上就要回去,不知这次能否逢到一场大雪。想来即便遇上了,大概也没了年少时看雪的那种心情。可是那样轻柔飘逸的圣洁和浪漫,若能见上一次,兴许又能有了,再捱他个十年八年浊浊人世的勇气。
想见一场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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