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队,下乡来

作者: 苏怀亮文字 | 来源:发表于2018-02-02 21:28 被阅读36次

    文/苏怀亮

    “工作队下乡来,贫下中农笑颜开,阶级队伍组织好,地富反坏垮了台。我们团结中农在一起,资本主义的根子挖出来,挖出来。”这首歌是我在8岁的时候四清工作队的一位叫吴秀英的下乡女队员给我们生产队的儿童队员教唱的,时间大约是1964年秋天。听大人们说,上面派来了四清工作队,要对公社、大队、生产队的干部进行清查整顿。工作队来了以后,生产队开社员大会欢迎,我们小孩子自然也是跟着大人来看热闹。我记得我们生产队派来三位年轻工作队员,都被分配到成分低、生活贫困的人家去住。一位男的姓包,个头高大魁梧,人们叫他大包,他就住在我家。另外两位是女的,一位叫吴秀英,人长得很漂亮,是我们儿童队的队长,另一位姓崔,人们管这两位叫小吴、小崔。听大人们说,他们是呼市内蒙古医学院派来的,他们白天和社员们一起劳动,晚上给社员们开会。小吴还负责组织我们村里的小孩子活动,给我们教唱歌,教跳舞,给我们教丢手绢儿、击鼓传花的游戏,还给我们讲故事。

    离我家不到100米是生产大队的队部旧址,其中一间房子就是我们儿童队活动的场所,在我的记忆里好像每隔三五天我们就开一次儿童会,每到开会的时候,我们都非常积极,全村十五六个孩子早早地就来到队部等候小吴。我跳舞很笨拙,但唱歌很灵敏,一学就会。除了那首《工作队下乡来》,我至今还记得《唱得幸福落满坡》、《社员都是向阳花》、《社会主义好》、《歌唱二小放牛郎》、《高楼万丈平地起》等歌曲。我还清楚地记得,小吴给我们讲:等你们长大以后,如果你们有的当了解放军,有的到大城市工作,如果互相想念了,可以打电话,而且电话上还能看到对方。又讲,将来科学发达了,人们还能坐上宇宙飞船到月亮上去。她还讲,未来由于生产都用机器,人们不劳动受苦了,整天就坐在椅子上操作机器,人的身体也发生了变化,变得头特别大,腿也很短。她一边说一边给我们比划,我们一个个惊奇得瞪着眼睛张着嘴,被逗得哈哈大笑。笑过之后,脑海里浮现着未来的幻影。

    对于大人们开会的内容,也就是搞四清运动的内容我不懂,只听见大人们说是要那些公社、大队以及生产队的干部“下楼”,下不了的就“挂起来”。我不懂什么叫下楼,我以为挂起来就是要把干部捆绑住吊起来,觉得很害怕。后来在儿童会上听小吴给我们讲,四清就是“清政治、清经济、清思想、清组织,是党中央在中国农村和少数城市基层开展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又称城乡社教运动。”这些我们当然更听不懂。小吴就给我们解释说就是让那些干部给社员群众交代他们有没有欺负老百姓,有没有白拿集体的东西,有没有贪占公家的钱财,这就叫下楼。如果谁说的和社员们反映揭发的一致,也做了深刻的检讨,得到社员群众的谅解,就算下楼了。如果谁说的和社员们反映揭发的不一致,说不清,就让他继续想问题,想好了再说。这就叫做挂起来。听了这些,我好像轻松了许多。

    工作队员们轮流着在村里比较穷困的人家家里住,和住的人家一起吃饭,每吃一顿饭都要给一两毛钱和二两粮票。大包住在我们家,吃完饭给钱的时候,父亲和母亲不要,父亲说一锅子费水,两锅子费米。多你一个人多加一瓢水就行了。我心想,人家好容易给钱就要么,咋就不要?要下我赶能买带橡皮的铅笔了哇。大包每天劳动回来,一进院子就拿起扁担给我们家担水,我家的井很深,他担一担水非常吃力。听母亲总说这娃娃从城里来农村吃苦受累的,实在可怜。于是在吃饭的时候,母亲就在锅底捞一碗稠的给大包,大包却无论如何不让这样,说违反纪律了。母亲说:“不怕,老命,你情吃!大娘绝不给他们说”大包接住饭碗,放在炕上,趁母亲出去喂猪,连忙将饭倒进锅里,用勺子搅和两下。然后端着空碗,等母亲回来,他说:“谢谢大娘,我吃完了。”母亲接过碗,用勺子在锅里一搅和,母亲全明白了。我说:“妈,他把饭倒进锅里了。”母亲说:“我看出来了。”一边给他舀饭,一边抹眼泪。

    后来大包搬到别人家去住了。

    过了些日子,小吴来到我们家住。小吴在母亲面前夸我聪明伶俐,又批评我太调皮,说我刚给她做过检查,过两天就又犯错误了。母亲就对小吴说:“小吴,他只要调皮不服管教,你情管给我压住打,打完了再给我拉回来,我再处落(处落,方言,收拾的意思)那狗的。”小吴住在我家,劳动回来也是抢着帮母亲做家务,母亲不让,说你们女娃娃身子单薄,受一天苦已经够熬(方言,累的意思)的了,老命快上炕坐下歇息给阵儿哇。我记忆最深的一件事是,有一天,大人们劳动回来后,小吴帮母亲做饭时用一只手,另一只手总握着,母亲注意到了,问小吴:“老命,你手咋了?”小吴说没事没事。母亲拉过小吴的手,一看,手指和手虎口开了许多裂子,渗出了血。母亲将小吴按坐在炕沿上,点着灯,拿出一小块绵阳尾巴在灯上烤着给小吴润手。或许是姐姐出嫁的原因吧,母亲疼爱地抚摸着小吴的手,一个劲地唉声叹气:“唉!不当死闺女了,你们城里头的娃娃么,咋能受这些罪了!”小吴流着泪一个劲地说:“大娘没事的,没事的,我不疼。”给小吴润完手后起身做饭,母亲拿回两个鸡蛋,打到碗里,加了点儿水,又给碗里搁了点儿白面搅和起来。我估计这肯定是给我和小吴吃炒鸡蛋呀,结果母亲说:“艾林,你进后院你二妈家寻铜丝箩子咯。”我很不情愿,但只能走开。等我拿着箩子回来后,饭熟了,母亲递给我一个碗,里面有几块炒鸡蛋。母亲非常严肃地给我安顿:“你狗的不要出咯多嘴,给人家说我给小吴吃炒鸡蛋,你要是说出咯我打死你狗的!听见了没?”后来我听母亲说,小吴咋也不吃,说组织上不让她们吃偏锅饭,否则会受处分的。母亲说她把小吴引到隔壁粮房里,把门锁上,小吴犟不过母亲,一定要给我留一半,母亲就夹了几块留下,小吴才吃了。

    记不得工作队在我们村住了多久,好像是快要过年了,工作队要走了,生产队准备了一辆胶车,说送工作队员到东胜。记得那天特别冷,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到社房,好多婶婶和姐姐们拿着干玉米棒或者干豆角让小吴她们带回家,她们坚决不要,她们互相哭成一片。大包临走时给了我一盒领针(曲别针),我不知道这能干什么用,小吴解下我的红领巾,拿出一个别在领巾上,说就这么用。

    工作队走后好多年,母亲还常常念叨着她们,村里的人们也常常念叨着她们,我至今还记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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