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
星从今夜明  第一章·狗与野狗 (1)

星从今夜明  第一章·狗与野狗 (1)

作者: 岳阳行鹤 | 来源:发表于2018-11-23 13:03 被阅读0次

          拓拔爷在临死之际,亲眼见到了从月神的宫殿来到人间的黄毛兔子。

          它眨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迈着轻快的步子在水面行走,浑身散发着淡淡的月光。

          它低着头,静静地望着漂在水面上的拓跋爷,轻声说道:“我来带你回家,埃兰人。”

          拓跋爷用手捂着腹部的伤口,流着眼泪问道:“我的兄弟们呢?他们去了哪里?”

          黄毛兔子歪着头思考了一下,然后答道:“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

          拓跋爷痛苦地问道:“他们全都阵亡了吗?”

          黄毛兔子没再说话。它纵身一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形光线,然后落到拓跋爷前面,就像一位领航员一样带着他在河面漂流。

          冰冷刺骨的河水冻得拓跋爷浑身发疼,他从幻觉中清醒过来,没有看见什么黄毛兔子,也没有什么东西对他说话。

          一阵寒意很快控制了他的意识,逼着他很不情愿地合上眼帘。这次他再也没有醒来。

          他在死后做了一个梦,一个长得没有尽头的梦,一个循环着同样的画面、重复着同样的结局的梦。梦是由他生前最后一天经历的事情留下的记忆碎片连缀起来的。

          他在梦中看见自己带着护粮队翻过低矮的山丘,来到腾古河畔的平原地带。

          平原上的野草在秋风中发出沙哑的低吟,无精打采地向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鞠躬致敬,并用枯萎的干草特有的气味向人们问好。

          拓拔爷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在队伍最前头。他披在身上的皮大衣在夕阳的照耀下漫射着金黄色的光,胸前那枚刻有月神形象的护身镀金徽章也闪闪发亮,整个人看起来派头十足,很有精神。

          走在他旁边的是一个戴着宽边圆帽的瘦个子向导。他是个十分健谈的人,短短几天时间就跟护粮队的人打得一片火热,就像他很久以前就是其中的一份子似的。

          拓跋爷让护粮队在河边的一块空地停了下来,命令他们在这里安营扎寨,住上一宿,等到天明之后再启程赶路。在夜晚穿过前面的森林是很危险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人们是不会这样冒险的。

          拓跋爷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一边用手拍打靴子上的尘土,一边看着兄弟们闹哄哄地忙活着。他们将满载粮食的马车围成一个临时营寨,然后卸了马,带它们到河边去饮水。

          “搞快一点儿,兔崽子们,太阳就快落山啦!派几个人到前面去布岗哨,眼睛给我睁大点儿,不要放过任何风吹草动。”拓跋爷扯开嗓门儿向兄弟们发号施令。

          他的声音大得出奇,震得自己嘴上的胡子都一抖一抖的,像是要飞出去一样。

          痩个子向导笑嘻嘻地走过来,恭恭敬敬地给拓跋爷递了烟,点了火,然后蹲在旁边,一边给自己点烟,一边眯着眼睛望着忙碌的人群。

          “你确定这条路是安全的吗?向导朋友。”

          “您放心,这条路简直比锁在八十八重闺阁里的处女还要安全。有多少走私犯在这条路上进进出出啊,从来没有出过事儿。再说了,野狗帮的人离我们远着哩。说不定他们这会儿正在边境线上忙活,哪有空跑到几十里开外,去攻击一支护粮队啊。就算他们真的来了,从天而降,只要落到地面,我就有办法甩开他们。我会像遛猴儿一样带着他们在森林里打转,最后我们会顺顺当当走出去,而他们就在林子里面瞎转悠吧。”

          拓跋爷半信半疑地盯着向导,在心里琢磨他的句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当他看见向导那自信洋溢的笑容和流光飞彩的眼睛的时候,心想这家伙说的可能是真话。

          拓跋爷将目光从向导脸上收回来,投向远处黑黢黢的森林,嘴里骂骂咧咧地说道:“野狗帮的人都是些挨千刀的杂碎!也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鬼地方来的,突然就出现在埃兰北边的边境线上,搅得整条边境线鸡犬不宁、人心惶惶。等着瞧吧,这些混账东西迟早就像野狗一样被收拾掉,那时候可就真的应了他们自己的名号啦。”

          向导一屁股坐在地上,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吐了一口烟雾,接过拓跋爷的话茬说道:“这些狗东西都是些无法无天的主儿,都是些罪该万死的家伙。不过说来也怪,他们既不去打家劫舍,也不去抢掠牲畜,而是去袭击边境岗哨,破坏地下矿场,不太像一般的匪帮。他们没有对普通百姓下手,而是在太岁头上动土,这到底是为什么呢?真是叫人费解。”

          拓跋爷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仿佛是看透了什么秘密似的说道:“哼!他们这是冲着咱埃兰的首领——桑格老爷来的。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人在使坏。我听说有几个在内战期间跟桑格老爷作对的叛贼逃亡在外,说不定就是这帮家伙当中的某一个在背后搞鬼。”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可就大条啦。保不准他们在埃兰境内还有第五纵队,要是声势搞大了,怕又是要打内战啊。”

          “瞎说!就他们那几个人、那几条枪,完全就是小沟里瞎折腾的泥鳅,难不成还会掀起个大浪出来?”

          “可现在就是这些小沟里的泥鳅让边境巡林军栽了好几个跟斗啊。边境上的岗哨一个个被拔掉,派出去的斥候一个个遭暗算,很多人都觉得情况不太对劲儿。如今已经过去个把月了,人家已经慢慢摸清了我们的底细,而我们却连人家的尾巴都没摸着。您说这叫什么事啊?”

          听到这里,拓跋爷不禁沉默了。

          他皱着眉头,心里满不是滋味,感觉抽烟都没刚才有劲道了。

          巡林军可是埃兰人的英雄——裴留队长一手带出来的啊,那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猛士中的猛士,哪晓得过了两代人,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区区一个野狗帮,也能叫巡林军连栽几个跟头,简直是活见鬼了。这到底是因为时代变得不像样了呢,还是因为人们变得不像样了呢?

          向导见拓跋爷没开口,以为是让自己继续讲下去,于是又说道:“我听到有人在背后说,现在的埃兰不是以前的埃兰啦,现在的桑格家族也不是以前的桑格家族啦。裴留队长辅政的那会儿,没人敢欺负咱埃兰人,也没人敢在桑格家族头上动土。可是现在……”

          “现在怎么啦?”拓跋爷突然打断向导的话,用严厉的目光盯着他,显得很不高兴,“注意自己的舌头,向导朋友,这话传出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个处在下位的人,去议论处在上位的人,是一件愚蠢而又危险的事情!”

          向导吃了一惊,有些畏惧地望着拓跋爷,用很不好意思的口吻说道:“对不起,我只是……”

          “好啦,不要再说啦。”拓跋爷摆了摆手。

          过了一会儿,拓跋爷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他看了向导两眼,用训诫晚辈的口吻说道:“我知道这些话都是你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但是你不要去信,也不要去传。说这话的都是什么些什么人,嗯?那都是些愚昧无知、不明事理的人,只会胡说八道、嚼舌根子,其实他们又懂得了什么!就拿桑格老爷出让矿场那件事来说,有人说桑格老爷是在在出卖国家资源,是在向境外势力卑躬屈膝。可是他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桑格老爷不将矿场让给粮食兄弟,又去向谁买粮食?土地本来是用来长庄稼的,可是我们的土地他妈的就像做了结扎一样,一年到头都产不了几颗粮食。如果不向粮食兄弟买粮,那我们都得饿死!

          再拿围剿野狗帮这件事来说,巡林军是出了问题,打得不好,这个大家都清楚。可这不代表桑格家族就是好惹的!下面的人出了一帮软蛋,不代表上面的人也是软蛋。桑格老爷是好惹的吗?嗯?他要是好惹,也不会在埃兰首领的位置上坐到今天!内战期间那么多人联起手来对付他,最后不照样被他全部拿下?

          再说桑格家族里面年轻的一辈,大公子暂且不说,小公子可不是个简单的人。我曾经跟他见过一面,看见他在捣腾一些不得了的东西,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

          梦境在这里中断了,第一幕记忆片段到此结束。死后的拓跋爷拼命回想自己当时还说了些什么,但怎么都想不起来。他又拼命回想自己跟小公子见面时的情景,但大脑里面一片空白,那里清清楚楚写着:已无此信息,请重新检索。于是拓跋爷又想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

          这时第二幕记忆片段开始上演,拓跋爷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强行拽到另一个场景之中,他的思维也被重置了,以便跟新的场景匹配起来。

          他看见兄弟们正排着队从一个叫“胖大厨”的中年男子那里领干粮,其中有个家伙领完干粮后大声嚷道:“喂,胖大厨,这张饼子怎么回事?为什么中间有个孔?这是你用手指头戳的还是用别的什么玩意儿戳的?”

          胖大厨毫不客气地回应道:“这张饼子是专门留给你的,老子在上面挖了个孔,为的就是让你晚上将它挂在那个‘别的什么玩意儿’上面。”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声。有人故意来搅局:“我怕你一张饼子不够用,要不将我这张饼子也拿去?你最好多叠几层再挖孔。”接着又是一阵哄笑声。

          兄弟们领了干粮,三五成群地坐在草地上,就着水壶里的冷水狼吞虎咽。晚餐结束后,他们围成圈子坐到一起,又是抽烟,又是闲聊,说说笑笑,很是惬意。

          一个叫“瘦猴子”的年轻小伙,跑到圈子中间,学着女人的腔调尖声尖气地唱起了小调儿,还不停地扭腰晃臀、挥舞手帕,模样十分滑稽,惹得人们哈哈大笑。

          瘦猴子一边扭一边唱:“恨与君别离,唯恐归乡迟;披甲出塞去,生死两不知。”他将声音拉得又细又长,就跟还没长大的公鸡学打鸣似的,声音难听得很。不过人们毫不介意,反倒是鼓掌叫好,怂恿他再来几段。一向不怎么爱笑的拓拔爷也被逗得咧开了嘴,活像一个开了缝的木瓜。

          月亮扶着远处的山脊缓缓爬到天空,照得整个河谷平原发出朦胧的幽光。晚风阵阵,如水漫过深沉的大地,夹着呛人的烟雾去往远处。

          当月亮升到中天的时候,营寨里面已经一片寂静。马匹在打盹儿,野草在低语,森林里的猫头鹰发出“嚯——嚯”的叫声,像是在呼唤什么东西似的。埃兰汉子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打着鼾,流着口水,沉沉地进入梦乡。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星从今夜明  第一章·狗与野狗 (1)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qrkjq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