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是个长相帅气却深具农民气质的人。
他有一张站在天安门广场的照片,大约十八九岁,着一身军装。上衣没系扣子,露出里面粗糙的枣红色的毛衣,裤子皱皱巴巴的,嘴有些傻呵呵半张着,眼睛像刚解了眼罩从磨上卸下来的驴,还得待一刻才明白东南西北的样子。
看着这双眼睛,谁都会想,不会有比它们更空洞单纯的东西了。再看一会,我和弟弟发现,这样的照片又像那寻人启事中精神有点问题的失踪人,这个新发现让我们很振奋,我们两个就笑起来,越笑越可笑,几乎要喘不过起来。弟弟把照片拿给爸爸看,说爸爸当年怎么那么“二”,爸爸也笑了。弟弟竟然还把这张照片偷偷上传到网上,说这是七十年代的代表人。以期爸爸成为网红。
爸爸的农民气质是与生俱来的。妈妈为了改变他,狠劲拿名牌往他身上砸,但那名牌到他身上总会变味,妈妈说,就跟狐臭一样,没法根治。
爸爸现在是个小中年,走到了三十边,跨上四十的沿。和他样曾经称兄道弟的大小都混了这长那长了,只有爸爸还只是因为我和弟弟当上个家长。这让妈妈心里很不平,尖酸刻薄的话经常像子弹一样嗖嗖射向他,可又挡什么事呢。
但有一次,我听到爸爸发感慨说,中国人没有信仰,做官是中国人唯一的信仰,妈妈朝他斜睨了一眼没吭声说,吃不上葡萄就说葡萄酸吧。
有时,我看到爸爸有些可怜,因为我看到和他曾经一起称兄道弟长们看他的眼神和以前不太一样,好像也和他没有共同语言了,这让爸爸有点落单的样子。很多时候,只一个人在家喝点小酒。
爸爸去看爷爷的时候,说不上两句,爷爷就会表现出对爸爸的不满,说爸爸除了一肚子青菜屎,还有啥?爸爸听了之后,哈哈一笑,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但妈妈很生气,认为爷爷看不起爸爸,只看重做局长的伯伯,并嘟嘟囔囔的说,打死爷爷也不敢说伯伯什么青菜屎类的话。
从爷爷家回来之后,妈妈继续和爸爸纠缠爷爷说的青菜屎话题,爸爸不恼也不驳,瞅个机会就溜到外面去下棋了。妈妈说,咋这么没出息啊!
爷爷是中煤气故去的,这让爸爸很伤心,不过他伤心是在特定的时候。
下雨天的时候,下雪天的时候,他又喝了点小酒微醺的时候,就会想爷爷,说很多的话,哭,还是大声的哭,鼻涕眼泪糊满一脸,让妈妈厌烦又无措。他的大声哭让妈妈很觉着丢人,一个大男人家,在家嚎天动地的哭,让别人听到算什么。妈妈这时会想到伯伯,打电话让伯伯来,伯伯来了当然他还是哭,但平息的时间会快一点。
我现在上大学了,闲下来的时候,想到爸爸,会有点小小的不好受。就给他打个电话,说:“在单位,你谁的气都不要受,十八岁参加了工作,认真敬业,老老实实,还做过劳模,谁也不比你的资格老,爱写写画画就写写画画吧,成气候了,我帮你投投稿。爸爸在那头说,好,小子,爸爸这辈子就指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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