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欢欢是我的发小,在我们都还小的时候,她就比我调皮的多。
上小学时,当其他孩子都在被妈妈催促着报名各类辅导班,学琴、学跳舞、学吉他的时候,卞欢欢却闲的要命,什么辅导班也不用上,用她妈当时的话来说:“欢欢这样的姑娘,放养着就好了,好赖,活着就行。”在家长拼命不想让孩子输在起跑线的年代,很是少见。说真的,我是真羡慕他能有这么个妈,可有些东西着实羡慕不来。虽说是放养,可她妈妈却依旧爱她,吃的、用的,和同龄人比,一样不少。就这样,娇惯着,放养着,卞欢欢渐渐活成了个欢脱的小子。
那时候,当所有孩子都会顾虑家里人想法,不敢轻易闯祸的时候,卞妈的放养政策显然对卞欢欢够不成任何威胁,这也使得本就外向的欢欢同学更加肆无忌惮。所以,女汉子般的卞欢欢硬生生的在我一群男生中玩成了孩子王,也有了接下来的故事。顺带一句,可能是因为我和卞欢欢邻居的缘故,所以我们经常一起上学放学,自然而然,她提拔我做她的二当家,也是她整天嘟嘟叨叨最多的对象。
就这样,90年代的南华小学校园,你总能够看到一个短发女生,带着一群臭小子在学校的每个角落横冲直撞,治各种不服,打各类官司,我们一群野小子就这么被她带成了南华校园的地头蛇。
可有一天,那一天我记得尤其清楚,1992年12月25日,圣诞晚上。
她突然把我叫到了操场最东北角一个摄像头照不到的地方,昏暗的日光下我灰溜溜的跟在她屁股后面,只依稀看到她左手拎着个明晃晃的玻璃瓶子,若现若离的光线下有三个字——五粮液,特别刺眼,是酒。
“坐下,陪我喝酒。”她指着地上。
这是她第一次叫我喝酒,也是我第一次喝酒,我没敢多问,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心里纵然一百个不爽,也要跪着陪玩。去他娘的,老子可还是个未成年人啊!
她把酒拆开,喝了好一大口,又让我喝,我抿了一小口,难喝到肺结核,我猛咽下去,就又递给了她。
第一次喝酒,就喝到这么好的(后来我才知道,这酒特贵),再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卞欢欢偷拿她爸的珍藏。
接下来的剧情就是,她一直喝,一直喝,边喝边哭,嘴里叽叽哇哇,都是酒话,也听不清说的什么。我就在旁边装作紧张的样子,说实话我有点担心她,可不知怎的,那个时候,我只想逃离。
一瓶酒下去,她醉的不省人事。我没多想,就叫了同班的刘晓彤一起把她送回家。她爸一个人在家,我叫了声叔叔,就把她交给了她爸,她爸也没多问,和我们客套了下就把她拖进了屋。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其实她那天伤心,全都是因为她爸。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家的情况被抖落的很快,邻里邻外随处能听到老卞外遇的事。最后,她妈恨不过,吵也吵够了,闹也闹完了,一纸协议,离婚了。再后来,卞欢欢理所当然的又多了个妈。
打从那次之后,她就变了,变得不爱说话,也不爱动了,也变得爱说脏话了。但其实那个时候我却发现,安静起来的她美了好多,那种不羁又略带年代感的美。
她变了,变得不爱闹了,南华好汉大当家的她也不做了,我也跟着她,没在继续做我的二当家。
每天晚上,还是我陪她回家,陪她做作业。她不开心了,习惯打我,用力不大,像是开玩笑的那种;难过时,习惯骂我,连损带挖苦的骂。她几乎每天都会跟我重复着同一句话: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说完,还用手捧着我的双下巴,“哼哼,你除外,”笑的很自然。
“爱情是什么狗东西,能吃?”当她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们才刚上六年级,她也才14岁。真难以相信这是一个未成年少女说出来的话,毕竟那个时候,我除了吃饭睡觉上自习,可就算是个彻头彻尾的呆子啊。
小学升初中的时候,她爸花钱把她弄到了一个还挺不错的私立学校,而且,打算举家搬迁。临走的前一天,我和她一起坐在南华小学的假山旁边,她双脚放在的水塘里,水中倒映出来的那个姑娘除了看起来不开心外,跟她好像。她告诉我她不想去那儿上学,不想搬家。聊着聊着,聊到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见的时候,就哭了,又一次她伏在我肩膀。我没劝她,只是掏出了纸巾帮她把眼泪擦干。
初中高中的一段时间,卞欢欢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一直没在我的世界出现过,真可能如她所说,“以后,或许我们都见不到了”。可命运总是喜欢开玩笑,高中毕业的时候,她又意外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在那之前,我构想了无数次偶像剧中男女主人公相遇的狗血桥段。可真正见面的场景,竟是她大早上突然来到我家,横冲进我的房间,看到还没起床的我惊愕的躺在床上,她笑得人仰马翻,笑声中夹杂着抽泣。说真的,一点都不浪漫。
那天我们聊了好久,从初中聊到高中毕业,从她离开聊到她回来,聊她在告诉别人她爸叫卞飞飞的时候,别人怎么说她家名字起的随意的冷段子;聊天遇到的几个追她的小男生,看到她女汉子的样子的时候,如何害怕的要死;也聊但她时不时向她爸打听我的下落,却只能听到挺好的失落。她依然那么坚定,不相信爱情,不相信命中注定,但无论如何,她变得更美了。
“我要走了,下一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
“嗯……”我欲言又止,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以后多联系。”
她走了之后,我们偶尔会在QQ聊天,东一句西一句,彼此回复虽不及时可每次看到她的消息我总是开心的要死。就这样断断续续的聊了整个大一。
大二上学期,我没想到,她竟恋爱了,男生对她超级好,几乎到了前倨后恭的地步,端茶递水,拎包,系鞋带……青年才俊爱上她这朵冷艳娇花,真让人羡慕。那段时间,我不找她聊天,她也只是偶尔找我。
直到那之后的一个月,她突然给我发消息,说自己分手了,我打过电话,听到她在那头嚎头痛苦的声音,担心的要死。
当天晚上,我买了火车票连夜赶到她学校,陪她喝那刺鼻的二锅头。这次她又一次倒在了我肩膀上,我用右胳膊紧紧揽住她的肩膀,看着她她又一次不堪入目的样子。
她借着酒劲,开始唠叨。
“她就是图老娘长得漂亮,还是个处,什么玩意,我说我妈跟人跑了,我爸是混的,整天赌博,他妈的就被吓走了,真不是个东西,比他妈的你还怂。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也不是好东西。”他指着我说。
是啊,我他妈的真怂。
我拿出她的手机,给她舍友打了个电话把她抬了回去,就买了最近时间的火车票,回了学校。一路上我一直在想,要是最初的时候我的世界里没有你,要是从前的那段岁月你没在我的肩膀哭成那个丑样子。可一切也都只是如果,而我们的世界或许从来都没有如果。
我一度以为,她可能会就如此骄傲的孤独终老。可后来蒋叔叔出现在她世界的那刻起,我彻底改变了这个想法。
蒋叔叔其实并不是名字叫的那么老,老到需要我们去叫叔叔。只是当时卞欢欢让她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戏谑自己太老,害羞的说:“我名字太难记,他们都叫我蒋叔叔,像我这么老的一张脸,不怕我占便宜的话,你也可以叫我蒋叔叔。”边说还边挠头,一副尴尬的表情。
后来,老蒋就一直在追卞欢欢,这一追就是三年,软磨硬泡之下这姑娘终于耐不住了,缴了械,投了降。这些都是后来卞欢欢告诉我的,细节我不清楚,但看她笑成那样,应该很幸福。
当卞欢欢把自己家里的情况告诉老蒋的时候,她本以为他会退缩,可他却刮了她的鼻梁:“那看来,我是不是该甩了你。”说着就把她抱在了怀里。
再后来,我以证婚人的身份出现在他们的婚礼。
婚礼上,欢欢笑的很开心,从来没有过的开心。婚礼进行中,我开玩笑的问蒋叔叔是如何追到我闺蜜这个僵尸女的?边问边叫着其他人一起起哄,其实,也只是我想知道而已。
老蒋本就聚光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真没什么,欢欢吧,其实一点都不难追,只要真心,对她好,包容她的小性子,她不开心的时候安慰她,她开心的时候由着她。其实和其他女生一样嘛,多给些糖吃,就会跟你走的啊。”蒋叔叔一直在半开玩笑,然而一旁的她却哭成了个泪人,因为也可能只有她自己知道,老蒋对她有多好。
“那么,卞欢欢女士,请问您现在相信爱情了吗?”
卞欢欢相必早已经想过这个问题,她抽搐了鼻子,趴在蒋叔叔的耳朵边认真的说:“我还是不相信爱情,我只相信你。”
整场婚礼,我目睹着她的甜蜜,也独自享受着我那不能说的秘密。很庆幸,在她需要我的时候,我都在,在有人替我照顾她的时候,又及时的退了出来。
其实,在她的世界里,我从来也就只是闺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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