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悔过，山河渡我

1983年的影片《快乐的的单身汉》，由上海电影制片摄制，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样没有看过。然而这部电影的名字对于大多数七、八十年代生人却都耳熟能详，这得益于那个年代用电影命名的“校园魔鬼词典”——周一叫《掉进深渊》，周二叫《路漫漫》，周六叫《黎明前的黑暗》，周日叫《胜利大逃亡》，不及格叫《莫斯科不相信眼泪》，被赶出教室就叫《快乐的单身汉》。
七、八十年代生人，调皮捣蛋的孩子被赶出教室是常有的事，所幸我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虽然如此，坐在教室里的我，仍然对那个“快乐的单身汉”充满了想像——
快乐的单身汉刚被赶出教室还有几分懊恼和羞愧，一边低着头。一边双脚无所事事的摩擦着地面。过不了一会儿，他就发觉站在教室外面并没有那么糟。当大家不得不挺直腰背紧盯着黑板，跟着老师朗读“远看长城，它像一条长龙，在崇山峻岭之间蜿蜒盘旋”时，他却可以高高在上的站在窗口巡视全班，这使他获得了某种特权。借着窗户间墙壁的掩避，单身汉逃脱了老师嫌恶的目光，他变得越来越自得起来，一会儿对这个同学挤眉弄眼，一会儿又故作严肃，假装不满要训斥某个同学的样子。这么玩了一会儿，单身汉玩腻了，不再理会教室里那帮家伙的挑逗，转过身去趴在栏杆上，饶有兴趣的观察起树上的小鸟。小鸟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快乐的单身汉向它们吹着口哨，引得小鸟频频回过头来张望，单身汉得意的“嘿嘿”笑着，他的心早已和那些纵身跃起的小鸟一起飞向了云端。
当然这些都是我的想像，快乐的单身汉们一般情况下并没有这么好运，通常的情形是这样的——老师发现了什么，凶神恶煞般的冲出教室，单身汉却还没有查觉到异常，站在走廊里一个人玩得正嗨。老师不由分说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拖进了教室，一脚踹倒在讲台边。快乐的单身汉还没来得及收回嬉皮的笑容，就不得不爬起来抹着鼻涕，露出了熊包本质不争气的哭了起来。
现实归现实，意象世界里那个快乐单身汉的形象却深深镌刻在我的脑海里，即使到了成年，一旦提起“快乐”这两个字，最通常跳出来的还是那个调皮的形象。
这也不奇怪，杨万里的诗里不是说“风力掀天浪打头,只须一笑不须愁”吗！面对人生的困境，与其愁眉苦脸，能够暂时抽身，把自己和自己正经历的悲欢，都当成人生舞台上剧情正酣的演出，用洒脱的心饶有兴致的观赏一翻。生而为人，从来到人世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充当或此或彼的角色，身不由已、万般无耐、逢场作戏，所有光鲜或是龌蹉的，本质都没有什么羞耻，关键的是，那颗包裹在皮肉深处的灵魂，它永远是鲜活和自由的，命运无法掌控，快乐却永远是灵魂天赋的权利。所以随时随地能自嗨一翻，也不失为人生的一种大境界。

这样的道理孩子不会讲，但他们都懂得。但那些快乐的单身汉们长大了，是否还懂得呢？他们后来怎样了？尤其是当生活甩出太多响亮的耳光后，或者是像老师当年那样在屁股上狠狠揣上的一脚，将他们揣倒在人生舞台背光的角落里后呢？
顾长卫在电影《凤凰》里，试图将这样的人生真相展现在观众面前。沉醉在青春梦幻迷雾里的女主角“姐姐”，倾心于小青年“果子”。年少的果子矫健的如同一头小鹿，一手掂着猎枪，飞快的奔跑在树林中茂密的灌木丛里。经历了人生的风雨，被生活抽打了无数个耳光的十年后，姐姐站在冬晨的街头，和果子不期而遇。果子身着油腻的灰布大衣，正骑着一辆二八自行车，一边因不经寒冷而缩着脖子，一边跳下自行车，吸溜着鼻子跑向路边蒸汽气氤氲的包子铺。《平凡的世界里》田晓霞高中毕业时对孙少平说过，希望他千万不能变成个世俗的农民，满嘴说的都是吃，肩膀上搭着个褡裢，在石圪节街上瞅着买个便宜猪娃。果子的这个形象不过是田晓霞们眼里不堪人生的另一个版本。
传统文化倾向于将我们塑造成“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角色，而快乐往往带有原罪，是肤浅和虚伪的代名词。小学课本里的《寒号鸟》，乐天派、整天疯玩的寒号鸟在冬天里冻死在窝里，严肃认真的喜鹊才会是最终“鸟生”赢家。所以将自己的悲喜收藏起来，深埋在西装衬衫包裹着的，伤痕累累的肌肤里面。直到我们的悲喜在岁月的潮气里腌渍成一条咸鱼，再也没有灵动的模样，别人认不出来，我们自己也不再能够辨识。

于是我们都成了四十度的温吞水，要热不热，要冷不冷，不死不活，无悲无喜。我们都成了自己内心的囚徒，再也品尝不到人生的滋味，只有这样才可以一幅过来人的模样教导后进“人生就是这个样子，等你经历的多了就会明白”。我们假装成人生的赢家，在不明真相的观众面前自鸣得意，分享起自己的人生经验来洋洋洒洒、滔滔不绝。
但是这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在寂静的深夜，从响亮的鼾声中醒来，我们感觉到了自己内心深处刻骨的悲哀和不满足。我们将这归结于自己不够成功，占有的还不够多，继续服用更多的鸩液，试图抚平内在强烈的饥渴。
而这一切的真相是，我们不快乐！
我一真认为快乐的品质比幸福更纯净，幸福依赖于家人、朋友，依赖于他者，而快乐则是灵魂的音乐，无须他人伴奏，只有自己才能拨响。如果自己心弦的快乐之音被拨动，整个洪荒宇宙、星晨大海都开始微笑，并且一起和音！
所以，那些被生活打过响亮耳光的快乐的单身汉们，也许你的确应该反思自己生活的某些方面出了问题，比如为只顾眼前利益而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但追求快乐有什么错呢，快乐本身有什么错呢？我们要学会的是为长远做点打算，而追求快乐和有一颗快乐的心永远是人最可贵的品质。我们要做的只是更加自嗨一点，你、我、我们都要记住——不必悔过，山河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