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

奇迹

把太太从楼梯口推下去的一瞬间，彼得真的觉得奇迹发生了。他顺势坐在台阶上开始慢慢整理今天一整天的经历。

今天是彼得五十五岁的生日，早晨吃早餐的时候，太太扔给他五十块钱：“去给自己买块蛋糕”，太太头也没抬的说，她正盯着盘子里的燕麦糊努力把混在燕麦中间的坚果挑出来。彼得默默的把桌子上的钱捡起来放进皮夹，这个举动引起了太太的注意：“我没看到你钱包里的照片”，迎着彼得迷惑的眼光她解释说，“我们的结婚照。”

“在的，我放到最里层了”，彼得尽可能平心静气的回答，他知道任何辩解都会引来无休无止的战争。

“你最好把它拿出来放在最外面，让大家都能看见，尤其是那些女人”，太太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

彼得驯服的照做了。

太太挑完了燕麦里的坚果，开始了每天例行的咒骂这个“可恶的社会”，用她的话说就是“人间地狱”，让彼得觉得奇怪的是她居然能够知道那么多丑恶的事情，批判完社会后，她开始留意到彼得的头发：“快掉完了吧，真脏！”，然后，“看看你额头上的皱纹，天啊，你的衬衣上滴的牙膏汁，太可怕了，真恶心！啧啧啧……”

彼得看见太太的嘴在饭桌对面翻滚，就像漫画里画的一样，嘴巴越来越大，身体的其他部分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张嘴在上下跳动，他狠狠的咬了一口咖啡杯的边，然后站起来告诉太太打算去附近的公园转一转。

“去吧，今天是你的生日，出去走走，别勾搭那些戴胸罩的丑女人。”

彼得赶在自己发作之前溜出了家门。

没想到，公园里正在举行游园会，就是那种挂了很多气球和彩带的、安排了很多游戏项目的联欢会。彼得在兴高采烈的人群中穿梭，却没有感染到任何兴奋的情绪。他的手伸进裤子兜里摸到那五十块钱，这是彼得今天仅有的花费。当初，在他二十五岁的时候，他是为了钱和现在的太太结婚的，但是三十年过去了，他实际上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太太把钱管得紧紧的，他一分钱都别想多得到。彼得懊恼的在裤兜里把钱揉成团。有几个小孩跑得太快撞到了彼得身上，打搅了他的思路，这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帐篷前面，帐篷上挂着“算命女王”的牌子，彼得知道这也是游园活动的一部分，找个女人扮演吉普赛人给顾客算命。

要是以前彼得会一步不停的从帐篷外走过，但是今天他却突然产生了一种想进去给自己算一下命的冲动，尽管他知道里面坐的肯定是个假吉普赛女郎，她们说的话准是临时编出来让别人高兴一下的，但是“为什么不进去玩玩呢，我已经五十五岁了，还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打听过自己的命运呢，就算是假的也无所谓”，彼得想着，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帐篷里只有一盏油灯，光线很阴暗，桌子后面坐了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她看见彼得进来连忙招呼他坐到桌子边上来，“要算命吗？”，她多此一举的问，手里不停的翻弄着桌子上的罗塔牌。

“给我算一算吧”，彼得觉得刚才走得太快了点，毕竟年岁不饶人，能找个地方歇一歇也挺好的。

“我可以给你算算你的过去、未来”，女人装模作样的加快了翻动罗塔牌，“你过去是……”

“我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的，算算我的未来吧”，彼得有点不耐烦的打断女人的话。

“好的，先生，你别着急，哦！我看到了一个奇迹，在你身上将要发生一个大大的奇迹！”女人大惊小怪的说，一面夸张的舞动手臂。

“是什么奇迹？”

女人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说：“总之就是一个奇迹嘛，一定会发生的，一定。”

彼得想，像我这种年纪的人最大的奇迹恐怕就是见上帝了。他知道从这个女人那儿不会得到更多的启示，站起来摸出裤兜里的五十元钱全都扔给了女人，转身走出了帐篷。

“谢谢你，先生，一定会发生奇迹的！”，女人收起钱，又在他身后大声重复了一遍。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平静。

彼得刚一进门，就看到太太汽油桶一样的身躯在二楼的走廊上晃动：“怎么去了这么久？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彼得看见太太手里摇动着一封信。

“一封情书，彼得，一封别人写给你的情书，让我发现了”，太太的声音带着兴奋，仿佛一只老猫捉住了一只小耗子，决定要好好捉弄它一番，“你也一定背着我写了不少回信吧。”太太发出少女般咯咯的笑声。

彼得觉得耳朵边一阵嗡嗡作响，那确实是他前些时候收到的玫瑰夫人写来的情书。他们认识很久了，玫瑰夫人是个中年独身女人，彼得还在政府部门作遗产登记工作的时候，玫瑰夫人来办理丈夫的遗产时认识了他，刚开始只是喜欢一起聊聊天，后来他们发现越来越离不了对方。彼得记得他把一叠信都藏在抽屉的夹层里的。

“给我端杯茶上来，渴死了”，太太命令他，她打算好好训斥一下彼得。

他端着茶盘往楼上走：上帝啊，我希望她死了，求求您，上帝，他说，让她死了吧，我一会儿上去，又要遭羞辱了。

接下来，沉浸在一阵喧嚣中的彼得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太太的身后了，太太一边骂一边打算到楼下去。“在你身上将要发生一个大大的奇迹”，假吉普赛女人的话在耳边缭绕，渐渐掩盖了太太的咒骂声。

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创造一个奇迹呢？彼得盯着太太的背影想，只要一推，轻轻的一下子，一切就都解脱了，钱也归我了，彼得突然升起这样的念头。

一个“奇迹”发生了。

太太摔下去的时候没哼一声，顺着楼梯一路滚下去，脖子扭断了。

彼得看着一动不动躺在楼下的太太觉得一阵轻松，原来那么容易就解决问题了，只要轻轻一推。警察来了也会认为彼得太太是不小心摔下去的，毕竟是老太太了，走路滑倒是常见的事情，根本没有调查的必要。

彼得想，奇迹终于实现了！

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他想到自己该做什么，打完报警电话以后，他从卧室的立柜里找出久违的车钥匙，套在食指上一边转动一边朝车库走去，他要开车去接玫瑰夫人，“跟她一起远走高飞”，彼得觉得自己抬起的脚大步往前走去，轻松的像回到了二十五岁的时候。

他很顺利的找到了玫瑰夫人，他们开着车在乡间小路上奔驰，一路上彼得兴奋的语无伦次，终于费劲的向玫瑰夫人讲清楚了今天突然来找她的原因：他摆脱了太太的束缚，“永远”，彼得肯定的说。

“我们自由了吗？”玫瑰夫人激动的问，来不及细想缘由。

“当然，亲爱的，我们自由了！”

“你会和我结婚吗？”

“当然要结婚！”

“啊——”，玫瑰夫人激动的大叫，她伸出双臂紧紧的圈住彼得，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彼得想，一个人能够在五十五岁的时候又回到了二十五岁，这真算是奇迹，看来那个假吉普赛女人还真算准了。他兴奋的猛踩油门，小车向前疾驰，“这就是自由的感觉”，彼得想。前面有一条岔路口，一辆大卡车从里面开出来，等彼得反应过来该踩刹车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他们的车重重的撞在卡车上，彼得失去了知觉晕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周围一片雪白，他摸到了身边冰冷的铁管，是医院病床的栏杆，旁边有几个护士忙碌的走来走去。

“我在哪儿？”彼得虚弱的问。

听到彼得的说话声，一位护士俯过身把彼得鼻子上的氧气管扶正一下，告诉他：“你在医院里，幸亏抢救及时，你比你的同伴幸运多了……”

“玫瑰？她死了吗？”

“她没死，不过脸部受了很重的伤，她是你太太吗？”

“嗯，对的”，彼得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反正他们也打算要结婚的。

护士安慰了他几句，让他好好休息，“你太太还在抢救，不过放心，她没有生命危险。”彼得只能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医生来给彼得做检查，叮嘱他需要静养，“伤势不算很严重，但是，你需要花点时间来康复。”

“我太太怎么样了？”

“她的情况还比较稳定，只是很遗憾，她的脸受伤了”，医生尽可能不把情况形容的太糟糕。

“有多严重？”彼得急切的问。

“几乎面目全非，需要做几次整容手术，但是，放心吧，我们的医疗技术是很先进的，保证能还她原来的样子。”医生很有信心的安慰他。

彼得终于放心了。

彼得一直待在医院里接受复杂的康复治疗，而玫瑰夫人则在无菌室里做一系列的整容手术。医院的环境很好，设施也很先进，彼得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见到玫瑰夫人，两个人一起开始幸福的新生活。但是，彼得不明白为什么老是觉得太太的脸还在眼前晃动，不仅仅出现在睡梦中，有时候甚至在大白天彼得也会在恍惚中看见一张脸从面前一闪而过，彼得肯定这张脸属于他的太太，感觉她就在身边，“我一定是太紧张了”，彼得安慰自己，“也许是该死的内疚心理在作怪。没关系，很快我就要开始新生活了，以前的一切将被扔进垃圾桶，时间会埋葬过去，包括那张脸。”

一个月以后，彼得被允许去见拆开纱布的玫瑰夫人了。他坐在轮椅上，被推到玫瑰夫人的病房，玫瑰夫人的头上还缠满了纱布。

“我们马上就把纱布拆下来，你就可以见到你的太太了”，好心的护士告诉彼得，替他们感到高兴。

彼得很兴奋，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新的妻子，新的城市，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二十五岁，从头开始还来得及。

玫瑰夫人脸上的纱布一圈圈卷起来，慢慢变薄，直到最后一层纱布被揭下来。

“我看起来怎么样？”，玫瑰夫人紧张的问。

“不——！”，彼得捂住脸痛苦的狂喊一声，他看见了自己太太的脸，就是站在楼梯上痛骂过自己，然后被推下去摔断了脖子的那个女人，她在彼得面前复活了！

护士连忙安慰彼得：“刚开始还有点不习惯吧，过段时间就好了。我们在你皮夹里找到了你们的结婚照，就照着照片上的样子恢复了你太太的容貌。”

彼得现在终于知道奇迹是什么了：跟原来的太太重新过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