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州,“友谊”不是一个厚道的词儿,杰出例子有友谊商店和友谊剧院。友谊商店依凭居高价格驱散工薪阶层,友谊剧院仰仗孤傲演出划分人群看客。
不合时宜的名字,多源于旧人犯下的错。谁也没想到过去云吞铺子林立的小道,成了当今兀自高级的金融街。
友谊剧院没有友谊商店那么糟糕。“剧院”和“友谊”一对词,天造地设一般地与新时代脱轨。仿若丈高的顶部,把剧院打造成一处茕茕独立的景观,贼眉鼠眼的票贩子和不食烟火的观众同时现身,好像要表演一场世俗和清高的博弈。
这天是清高赢了。
我裹紧外套,在剧院外张望,票贩子也在张望,状态比我精神一百倍,好像是养精蓄锐专来看老戏骨的演出。太讽刺了。我观话剧的热情,匹敌不过收购二手票的虔诚。
我匆匆入场,不费搓衣之力,找到相应剧场,懒散坐下。瞄一眼四周,是同样懒散的人,各捧一块儿板砖手机,好像被里头的热闹吸了魂儿。
总是有独自看戏的人。我身边的姑娘,只字不吭,可镜片挡不住本心,头发丝儿上都写着“这地儿我常来”式的骄傲。老在剧院里溜达没什么好骄傲的,是剧院外相隔数公里的人,成全了这点儿骄傲,以嗤之以鼻代替了所有可能交流的机会。
“文化沙漠”的美名,大约从此而来:不是成不了绿洲,只是人都长了骆驼脸,渴死也不要一碗文艺水。
我以前觉得,好东西都得等,这场演出证明我不是错了,而是错得彻底。登台迟到了近二十分钟,又在故弄玄虚的开场以后,全程以浅薄示人。
赖声川的问题在于,把形式当了本、却将内容作了末。
这场演出,被置于核心的新颖之处便是“戏中戏”:两幕演出,又以同一个剧场作为大背景,所有的排练、争执、俏皮话都囿于其中。可论及台词,实在是寡淡得让人记不住一个标点符号。
黄磊和孙莉,已然是中年人的形态,翩翩西服盖不住隆起的腚部,长短恰到好处的旗袍装,又非常不善解人意地拉开了粗壮小腿的面纱。可倘使表演足够到位,我想我不会注意到这些外围元素。
黄磊的问题在于从神情到语气,都过于职业化。而话剧的精髓,恰恰在于一种纯粹感情占领高地时的神气与豪迈。此前观看的李立群和蓝天野撑场子的《冬之旅》,剧情要陈乏得多,可愣是靠着一丝不苟的专注,把死气沉沉的剧本变成了刺入人心的悲歌:两个已到迟暮之年的人有多少精彩可诉呢?但硬是把悬念牢牢地安在了观众的心里——用脱离实际年龄的演技和精湛的语气把控技巧。
《暗恋桃花源》诚然配备了趣味盎然的剧情,但在“这是一个好编剧绝种的时代”的论断下,它没能翻案。何炅是值得被肯定的:几乎是依仗多年积累的喜剧基因拯救了糟糕的台词设定。一个好的喜剧演员,必定是要不顾形象的。兴许何炅能豁得出去,不过是综艺类主持人职业病的后遗症,现在倒是因祸得福了。从和下属障碍满满的沟通,到轻盈地抡到女搭档怀里完成一记公主抱,都不是视风度为生命的演员可以完成的使命。
而黄磊在这样一场话剧里的表现,甚至远不如在真人秀里的表演——倘若那亦称得上是表演。对他而言,这始终是一次恼人的、占用了美好周末的加班,而不是所谓市井的艺术体验,以至于谢幕时和孙莉的拥抱,都像是某种程序的输出:面无颜色,满是厌态。观众彼时达到峰值的喝彩,不是出于善良,就是太过迟钝。
永远不要借第三方之口评述世界,像这名不副实的三十岁高龄话剧,因众口齐捧,本色褪尽,徒留空名。清醒的人鲜有,你又何必被糊涂的眼牵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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