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街上遇见了一个拉二胡的老人。
天刚朦朦暗,他铺着一张纸板坐在学校后门对面的街角上,身上委着绿色的军大衣,把二胡抱在怀里,身边没有琴弓,也没有摆上讨钱的碗。
“老乡儿,”老人冲我招了招手,嘴里嚼着一口地道的山东话,“听个曲子。”
“不了,”我摆摆手。
“小伙子,为什么孤孤单单一个人?老人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张琴弓,捏在手里,咿咿呀呀地拉起来,“小伙子,你不孤独?”
刚刚下过雨的地面还很潮湿,老人铺着的纸板上,边边角角都被雨水濡地软烂烂得。从树叶间隙里打出来的,最后一丝的橘红色也因被落地的叶子挡住而彻底地消散。
我站在铁青色的天空下,听着老人给我讲孤独。
“小伙子,”老人头也不抬,手里颤巍巍,“有烟莫?有酒莫?”
我摇头。
“无烟无酒,”老人阖上眼皮,轻轻晃着头,隔了一会儿,又问,“小伙子,你不孤独?”
“老人家,我无烟无酒。”
“烟酒解千愁,”老人也不睁眼,只自顾地念着,“一个人,一条魂……”
我站在原地听着,吹过的风里带来了凉意,水汽和腐叶子味儿混合在一起,变成了那种让人鼻塞的,烂泥巴的气息。
我从钱包里摸出几枚硬币,慢慢蹲下去,毕恭毕敬地叠起来放在老人的纸板上。老人拉二胡的手没有停顿,干叶子一样的眼皮抬了抬,然后又轻轻阖上。
“小伙子,我不讨钱,”老人说,“你去给我打二两酒,买几支烟。”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大半,对面的大楼亮起了百盏千盏的霓虹灯,来来往往地,街上的行人也多起来。偶尔有女人领着包停下来,看一眼在阴影里拉二胡的老人,也跟我一样,摸出零钱来摆上。
老人一直不说话,搂着二胡咿咿呀呀。
“这女人烟,”老人说。
等我回来的时候,老人一曲还未终了,只能亲自点了烟放在老人嘴边,老人噙过去,猛吸了两口,又悠悠吐出来。
“还带个嘴儿,怪讲究。”
“你莫问我来历,我只给你拉一曲……”老人半念半唱,“小伙子,你看那楼,高莫?”
“高。”
“漂亮莫?”
“嗯。”
“你住在墙里头,我窝在墙外头,”老人吐一口唾沫打湿了烟头,用舌头把烟屁股卷进嘴里嚼着,“你在这里头,看那楼,你看见甚莫?”
“梦想,”我说,“还有自由和远方。”
老人呵呵地笑了。
“小伙子,我不卖艺,也不讨钱,翻翻垃圾吃饭,也饿不死老头子,”老人镇了音,拉开大衣把琴弓子搂在怀里,然后从地下捡起酒来,对着瓶子小口地嘬,“小伙子,本该是孤独的,就孤独下去。”
远远的,汽笛的声音划破夜空,停在老人面前的人越来越少,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我蹲下身子听他念叨着。
“老头子能卖艺,也能讨钱,但老头子不卖艺,也不讨钱……”
“小伙子,孤独的,就孤独着,”老人的面皮泛起红来,“老头儿能拉曲子,老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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