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岁的时候，忘记了是春天还是秋天，总之是个不冷不热气候宜人的日子，刮着小风，太阳暖暖的懒洋洋的。也许是秋天，记忆里有大片的红薯田，红薯的藤蔓爬的到处都是，叶子生的绿油油的。我和小伙伴到砖厂那片地里薅草，也许是太贪玩，太阳西斜时，白色编织袋里还只有很少的草，小伙伴要回家了，我看着袋子里瘦骨伶仃寥若晨星的草犹豫着，打算做最后一搏，抓紧时间胡乱薅上一气，弯下腰两只小手来回抓着。小伙伴提前走了，太阳已经在西边的山顶了，我很着急。
砖厂那片地有一个很高很大的烟囱，整整齐齐的红砖一层层垒起来，由粗到细，离得老远老远就看到了。若是站在烟囱正下方往上望，得眯缝了眼才能看到顶，仿佛直戳向天空深处。烟囱底部有一个小门，从门里向下望去，又大又深，隐约能看到洞里还有零星的青草。据说这里以前是真的砖厂，如今则成了庄稼地。只有地里偶尔翻出来的半截儿红砖头和矗立的烟囱预示着曾经的辉煌。地名倒是保留下来了。听邻居家姐姐讲，在烟囱这片地她们曾经偶然发现过一个古墓，阴森森的，几个人吓坏了，一路猛跑回到了家，后来大人们还去了。我听到后回家兴奋地问父亲，可挖出什么宝贝？父亲淡淡地说，哪有什么宝贝，一群人去了，只有一些不值钱的瓦罐陶器，都扔了。我听了，却无限神往，为自己没机会遇到这样惊心动魄的大事而遗憾。
太阳一旦西斜，下滑的速度就很快很快了。我整个人都被烟囱巨大的阴影包围了，夕阳也变成红红的圆了。小小的我又急又怕，低下头仔细搜索每一棵野草，不放过一个机会，不知不觉已经有一大堆了，心里很高兴，看着还露出半个脸儿的红太阳，抹了一把汗水，屈膝蹲下，伸开双臂将草一把把抱在胸前，打算一股脑儿装在袋子里。抱着草回到原地，袋子不见了。明明是放在这里了，怎么不见了？四下里张望，不好，大路上有个年龄相仿的男孩手里正提了个白色编织袋，很像是我的。我大叫，把袋子还给我。小男孩听到我的话，转过头来坏笑，一边坏笑，一边说，就不还给你，有本事你来拿呀。
脑子迅速转着，如果没有袋子，草也就没了，没了草回家，妈妈一定会骂我，说不定还要挨打。想到这里，我扔下怀里的草用手捋了一下刘海撒开脚丫子就撵，边撵边喊，你赶紧放下我的草，否则要你好看。小男孩看我跑起来，一溜烟顺着大路跑了。就这样他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天色一点点暗下去，暮色苍茫。
我不记得追的过程有没有喊他停下来，只记得我始终没有追上那个男孩，但我一直没有放弃，直追到他的村子里，那是个离我家十几里地的村子。追到他的村子时，男孩不见了。我大哭起来，为自己的没用，也为丢了青草袋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有的人家正在家门口吃饭，我的哭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那是个极其淳朴的年代，有人问我是谁，哪个村子的，爸爸叫什么。我抽抽搭搭地说有人偷了我的草，我来要草，然后说了爸爸的名字。刚好有户人家是我家的远亲，和爸爸认识，他把我带到他家让他媳妇儿和我说话，转身出门了解情况，不一会回来和蔼地说某某家的孩子淘气拿了你的袋子，他爸妈已经打了他，还让我不要哭。说着，把青草袋子递给了我。我接到袋子，发现草虽然蔫儿了，却一根没少，破涕为笑了。他们也笑了。
见我笑了，他们问我要不要吃饭，我摇了摇头，说要回家。他们商量着如何送我回家，天已经黑了，问我愿不愿意留在那里一晚，第二天再回去。我想到母亲正在家中等我回来，信誓旦旦地说我认路，可以自己回家。我家的远房亲戚借了个手电筒照着送我到村口，叮嘱我顺着大路走就能到家。我点点头，上了路。上了大路才发觉，来的路上我只顾追那个偷草的男孩，一点没看路，完全不知道如何走。何况，那时天还没黑透，现在则已经乌漆麻黑了，伸手不见五指。
幸好人的眼睛有适应暗夜的能力，走了一会，大路依稀可辨，我便凭着感觉往前走。走着走着，遇到了一个岔路口。我犹豫着，不知道该走哪一条，天已经黑透了，野地里一个人没有，夜风呼呼吹着，草虫叫着，还有不知名的声音响着，脑海里不争气地冒出以前听过的鬼故事，愈发觉得阴森可怖。随便选了一条路撒腿就跑，跑了没多远，发现是个很深的沟，路变得很窄，在这紧张的时刻，我居然听到了脚步声，眯起眼睛往前看，是个老奶奶，很老很老了，背有些驼，似乎还背了一个包袱，正朝我走来。是下坡，我顺着惯性往前跑，从她身边经过时，毛骨悚然，汗毛倒竖。一溜烟跑都沟底，越想越不对，迅速折回，没敢停歇，拼了命的跑着，折回到岔路口那段路，老奶奶消失了。按老奶奶的步速，我折回时一定可以遇见她。因为我在遇见她后只是向前跑了十米左右就折回了，但是老奶奶彻底不见了。
没敢细想，走了另一条路。几乎毫无停歇地向前跑，很幸运，折回的路线是对的。我跑到烟囱地了，依旧没敢停留。跑啊跑，转过一个又一个弯，经过一片又一片庄稼地，终于可以看到村子里的灯火了。奔跑着，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是妈妈的声音，还有许多其他的声音。我大声答应着，最先遇到的是二伯，打着手电筒在离村子不远的地里走着。二伯见到我，笑眯眯地说，可找到你了，说完拽着我往家走，还吩咐堂哥赶紧回家告诉我妈妈。原来母亲见我天黑还没到家，心下着急，就去问了我的小伙伴，小伙伴说回来时我还在地里薅草，母亲急了，发动家族里好多亲戚一起寻找。
大概是母亲被我的晚归吓到了，见我平安到家，一句责备也没有。只是问我饿不饿，给我准备饭吃。吃过饭才问我为何晚归，我说去追草，母亲听了说，以后遇到这种事草就不要了，人要早点回家，要不太吓人了。
后来，无论割草还是放牛，我都没那么晚回过。当然，也再没遇见过有人偷我的草了。
——2017.7.4 依烟于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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