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太难当，痞子也是理想

以前每天上两次312国道。

早晨抬眼望青山，傍晚低眉见斜阳。

还有时不时出现的骑行者。

拦住他们问问来路和去处是我一直以来的冲动。

在我眼里他们跟徒步旅行者和终南山的隐士一样神秘。

他们像现代的游侠。

我不是武侠迷，但我最早接触的小说是我爸的金庸古龙梁羽生和我妈的琼瑶。

上大学第一天，作为课前演讲第一人，我颇有气势的站上讲台，傲视群雄。

规定是十分钟讲完。

我在黑板上写完“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这句话就花了差不多两分钟。

主要是字丑，一边慢慢写一边在心里恨铁不成钢。

太影响气场了。

当然那天我讲的内容跟大侠也没有几毛钱关系，主要解读为何金庸琼瑶最终写出了韦小宝和小燕子。

不约而同的老不正经一定有原因。

我觉得我很明白，所以我大放厥词，扯了一通人生顿悟的大道理。

我少年时就有股暮气。

初中写过一篇很抽象的描述人生历程的文章，惊动了整个语文教研组的老师，班主任甚至受托跟我一再确认是不是抄袭。

我把这群中年人惊着了。

他们自己都才发现的岁月轮廓，居然被一个还没长到一米五五的女娃子勾勒出了细节。

太吓人了。显得自己多么的不智慧。

其实我是挥着大旗空喊口号，你们只管冲锋陷阵，我看看热闹，总结陈词。

造句我练得不错，一溜规整的排比句插入几个华丽押韵的字眼就够我在校园凌波微步一圈。

我的老成是一种假象。

很多年以后，我才真的搞明白，大侠太难当，痞子也是理想。

少年鲜衣乘怒马，公子仗剑走天涯。

是不是默念一遍就觉得那画面美出了荷尔蒙的味道。

我看到这种意淫句就哈哈哈。

红尘策马不一定潇潇洒洒。

第一次去骑马，和善的老阿妈问我有没有结婚。

我的大脑快速总结出“跑马的汉子娶隔壁蒙古包的女子为妻不会有处女情结”这条信息。

心领神会之后，我用眼神坚定的告诉阿妈，我没问题。

然而我还是有问题的。腰酸，屁股痛。

你别说在平地上转几圈就是骑马。你让马儿带你上山跑几个小时，就知道什么是买家秀和卖家秀的区别。

至于用卫生巾和丝袜保护大腿根和脚丫子，已经是骑行和徒步圈的经典永流传了。

拉风的事情都要吃很大的苦头，跟帅和酷炫一点关系没有。非常的实际接地气。

多一些准备，就少一些难堪。

就像许多事情看上去很美，急吼吼的说干就干，往往骑虎难下，特别尴尬。

前几年我很向往一人一狗，荒山野岭土院子，面朝大海小木屋。

脑子一度轴得很。

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自己搞明白了。

我需要卫生纸，wifi，空调，24小时热水，人群嬉笑怒骂的温度。

我讨厌蚊虫，也讨厌随时都得清扫沙子。

我当不了隐士，走不了一辈子的天涯。

所以后来我给自己立规矩，没有绝世武功，不要赤手空拳闯荡武林。

很可惜在这个规矩立起来之前，我已经犯了很多错。

脑子一热不问不查就开店赔本这种事已经算是轻量级。

糊里糊涂的挥霍了几年青春就厉害了，时至今日还余毒未清。

最大的毒，是觉得钱不重要，身外之物，可有可无。

我妈喜欢储蓄，再少的钱，她都能拧出一滴来存着。

她尤其忧虑我们一分进两分出。

我总是感叹她活得累。

人生快意，何不今日食肉糜。天生万物，何必在乎手头二两金。

她是我亲妈，我也不能鄙视她，但遇到别人没遮没拦凡事先提钱，嘴就硬了。

跟后来那些认为医生教师就该崇高纯洁、无私奉献的人一样，虚伪又歹毒。

有一年突然跟不上节奏，穷困潦倒得交不起房租。

我妈每给我转一次钱就叹一口气，力度把握得非常好，既没让我觉得她不情愿，又足以令我羞愧难当。

姜始终都是老的辣。

从此我对金钱充满热爱，去外面吹再大的牛逼都不敢在她跟前视金钱如粪土的假清高。

我们现在来看看韦小宝是个什么样的人。

“师傅也来嫖妓？原来师傅也来拯救这些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奇女子！”

“就算你嫁了十八次，第十九次还得嫁给老子！”

“做人要能瞎蒙就瞎蒙，生活尽量放轻松！”

“只有牺牲小你，完成大我了。”

就是这么个调性。

我看陈小春版《鹿鼎记》时，我爸特别反感。

油嘴滑舌不学无术是他对韦小宝的概括。我那时候还小他也不方便跟我说好色之徒这样的词汇。

他完全不接受这么个难登大雅之堂的人物跟大侠郭靖萧峰杨过一样，能当金庸小说的男主角。

我妈也没料到琼瑶阿姨写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佳人，突然醍醐灌顶喜获小燕子。还好她比较有包容心。

非常戏剧化的是，我爸四十几岁突然不小心翻了一下《还珠格格》，连夜读完，热泪盈眶。

他还认真的推荐我看一下，样子非常可爱。

有一些坚实的壁垒，是在特定情形，机缘凑巧才能打破的。

当然有的人一生都没有机会破。

一是他成功的爬到了壁垒顶端受人膜拜所以要保护这个垫脚石，第二个可能就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眼前有壁垒。

突然想起丁璇女士在女德讲座上声情并茂的讲述武警战士肩扛火车的故事，以强调男子阳刚之德。

记得当时除了震惊于那些诸如“女子爱打扮会导致丈夫精尽人亡”的观点，我最大的反应，是因过度思考她脑子一定被产道以外的什么夹过，难以自控的笑出了猪叫声。

她内心是认真的吗。相信自己那些调调是正统，是天道。

如果丁璇遇上萧峰。

丁璇口若悬河四个小时，萧峰侠士风范，静静听完，面不改色：妇人休得胡言！我萧某不杀女子，告辞！

丁璇继续开讲座。

换成韦小宝。

丁璇：今天，我来给大家讲一讲……

韦小宝：你爷爷的，屎可忍，尿不可忍！

暗下一剂淫荡琵琶小喇叭，让丁璇自破神功，最后还成了她女婿。

嗯，韦小宝就是这种无赖。

胜在真实又没有包袱。

有的人特别奇怪。

鄙视周星驰的电影，见不得脏辫纹身，你要是离个婚，他三观都要碎好几回。

但又算不得什么高尚的人，除了讲他那套道理时一本正经，常人的毛病全都有。

你都不明白他的道德优越感从何而来。

我上学的时候偶然认识一个男生，想跟我处对象。

他说对女孩子没什么要求，只要不打耳洞就好，不正经。

我把头发掀起来，给他看我有三个耳洞。

他有点尴尬，缓了缓说，其实还不错，你在哪里打的，我也想去试试。

我后来还遇见过很多这种嘴巴长在屁股边的人。一边拉一边吃。

我在宿舍用大头针扎的，一边吸毒一边扎，爽得不行，您试不试？

绝对膜拜坦坦荡荡言行保持高度一致的人。

爱清风朗月就绝不苟且行事是一种，取六便士就开开心心过六便士生活的是另一种。

一见双重标准的人就脑壳疼，表面郎中私下病原体。左手利剑伤人，右手金粉自摸。

还特别在意名声清白，听见细菌两个字就怕感染艾滋病，问题是私下甩起小皮鞭来可能比谁都溜。

   

我总觉得我们一直以来接受的是畸形教育，阉割人性，将欲望和弱点直接从生命意义中连根拔除。

这样的环境中我们常常无法正视这些欲望和弱点，也看不见真相。

伦理学认为，道德关系建立在利益关系的基础上。

我和朋友们讨论过这个问题，最后的结论是，无论友情亲情爱情，确实都离不开精神和物质的双重支撑。

没有人觉得伤感，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进步。

但依然有人执着于温情世界的体面必须是高大上真善美。搞得自己以为维持腔调是唯一的浩然正气，又免不了鬼鬼祟祟的做韦小宝。

这样真的很累。

不如我们欢快的，偶尔允许自己干一点不那么伟岸的事情，接纳生命中那些抹不掉的灰。

毕竟反武侠的韦小宝和古灵精怪的小燕子，都有可能不是一种人生顿悟，只是那两位实在已经写无可写了。

多无聊的人，才会兢兢业业的粉饰自己的一生，还时不时去涂改别人的颜色。

陈近南胸怀大志忠心赤胆但不懂天下，韦小宝情义两全灵活机警却市侩俗气。

照样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