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来电话时,天还没有黑,但冻的人发抖,听得出他没有要我回老家的意思。我知道弟弟两口子不在家,我的妻及一对儿女也因事不能赶回去,再说,通电话时老两口还在田地里拔菠菜,明一早一定要卖出去,言下之意并没有时间顾及我。我不回去在各个方面都再合适不过。然而我知道父亲向来是看重这些,逢着节气,家中空荡荡的滋味一定不好受,所以我电话里回复很坚定,我跟父亲说一定回去。父亲没有再阻止我,只问几点到家。我说半小时吧。父亲终于挂了电话。
回到家,却已过了快两个小时。虽然及早打算,结果生意上几个电话打进来,忙的不可开交,往回赶时已经天黑,路上时不时鞭炮声一阵阵响起。过了腊八便是年,更何况这是小年呢。腊月二十四的夜晚没有月亮,繁星点点四下散开,我快到家门前时,看见父亲刚出门,那魁梧的身体,方方正正的脸,还是走路的姿势,很远我就辨认出。我跟父亲打了招呼,匆忙解释一下,他没有说什么,最终来了一句,你妈在家呢。我知道父亲又喝过了酒,也不再说话。我的本意回到家,陪他喝一盅,再忙也没有不过节的道理。
家中,母亲就要收拾碗筷,我带了一些菜她坚持不再继续吃。水缸的水早已结成了冰,勺子舀一勺水,冰块破裂哗啦啦作响。我将带来的菜在电磁炉上加热一下,自己吃起来。而母亲则开始收拾菠菜。准备工作是,她先将吸水泵插上电,打开阀门,让水通过软水管放进一个池子里,吸水泵却有些故障,某个螺丝松动,水一上来,这颗螺丝便被气压顶着喷出去,我站在一侧也束手无策,反复几次母亲终于固定住了,母亲大字不识几个,简单的电视都只会按开关,竟要折腾这个东西,我看了觉得难过。水上来了,事先她已将打好结一捆捆的菠菜放入池子中,待到池水淹没了菠菜之后,她停了水,逐个将菠菜根的泥土洗掉。这样的天气,零下四五度,数九严寒,我的双手插在口袋里两只脚还不断的走动,母亲的双手却还在洗菜,可想而知。母亲却说,将菠菜捆成一捆捆,才是最麻烦的事。我知道,天色还是将黑未黑之间,二老在田地里捆菠菜的场景,那是一直存在于小时候的记忆中的景象,几乎没有灯光,一切看不清晰,只有人影蹲在田地间,蹒跚的一寸寸向前移动。这些本是我小时候司空见惯的事情,这么多年过来竟没有留意过。
我问母亲菠菜什么行情。快把钱一斤,母亲回答,然后她接着说,小青菜更不行,才六毛,昨晚拔下来的,早晨三点钟起床去批发,一共卖了六十多块钱。母亲说这话时,不断的强调凌晨真是很冷,以至于我也打了个寒颤,我知道她说冷,那一定是极其冷了。蔬菜从家中带到批发市场,好几里路程,卖完回来,白天还要继续忙碌,一天的休息也不过几个小时。须知,就在昨晚,我们弟兄数人一顿酒菜就几百块,田地里的钱原来一直是如此的难挣,只不过我没有关注罢了。也许受不了良心的自责,我想劝母亲不要再卖这些蔬菜,然而这些菜这么多,不卖又怎么办呢?
父亲在外面回来,劝我平时的酒要少喝,我想他出去这么走一圈,酒也该清醒了,他自己克制不住,却来劝我,用心良苦。前一阵子,听说他要戒酒,我听了虽然高兴,又知道期望不大。钱难挣,家中的琐事又多,几十年下来,积习难改,精神没有寄托,如何又能戒得了酒?我只回答说,知道了,再无别的话。
家中太冷,没有帮母亲洗菠菜,她也不让我做这些,没有停留多久我又回去了,一路上我还在想,政府喊了这么多年的口号,怎么还是这样的境况呢?我又忽然生出个奇怪的想法,真正文明的时代,报酬多少应该按谁做了多少体力活计算,而不是将精神生活混进去一起算,精神生活丰富的人们指引别人影响别人,已经很有优越感了,却还要拿高薪,这样公平吗?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于人,分明是胡扯八道。再者,某种意义上讲,这才是人与人扩大差距最根本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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