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瞬间是平常的延伸

每一个瞬间是平常的延伸

闪闪烁烁的瞬间不说谎，忠实地记录着跟着时间向前滚动的生活。多年后的回忆中，零零总总瞬间串起了几乎从记忆中淡去的鼻子一酸，眼眶一红，心头一颤。

最初的记忆被小山村里煤油灯“啵”的一声点亮，“婆婆（读三声），灯花娘子”，我爬到炕边，跳下来，扑到姥姥两腿间。姥姥正把一把豆箕塞进灶里，右手两三把风箱，火星“哔哔啵啵”，在红红的灶膛里四下乱飞。两条胳膊架在姥姥腿上，头靠在姥姥怀里，专等姥姥从炉膛里拨出一个烤熟的红薯，掀起滋滋冒气的一角，吹了吹，放在我嘴里。姥姥的一颗金牙印着红红灶火，我的小手则举了第二口红薯送到了姥姥嘴边，眼睛分明看见眼泪顺着姥姥眼角的小河流了出来。

四年中该珍惜的日子，我们兀自把它们丢在风中。大学毕业的最后几天，行李均以打包，单薄的床铺和想要摸出一盒磁带的冲动，看在眼里变成“家徒四壁”的泄气，让毕业的离别更多了几分伤感。男生们醉酒，负气地摔碎酒瓶，绿色的玻璃渣倔强地射向四周，棱角分明，中间是刺眼的白色碎末，心碎一般，尖利的玻璃渣向周围学生的凉鞋示威。绿皮车厢的车窗抬起，炙热的风从窗边溜走，车厢里的闷热和眼里的泪水混合在一起，男生给了女生那个年代少有的拥抱和最后原地的挥手。列车把站台上的人最终变成模糊后退的小黑点的一瞬间，我知道一段最美好的时光画上了句号。

产前检查时，妇产科医生弄疼了我，害得我使劲掐了医生的手，医生半是嗔怪半是玩笑道：“小丫头，我后半辈子还凭这双手吃饭呢。”上手术台的前半个小时，大门把我和外面的家人隔了开来。医生护士在旁边若无其事地开怀大笑，我却在焦急和不确定中走来走去，不经意看见了自己肿胖的脚，思忖着什么时候可以恢复原状。麻醉师隔两分钟就轻轻刺我一下，直到我说不疼了。手术刀划开皮肤，没有痛觉，只是觉得有两只手用力，把一个东西从肚子里拽了出来，撕扯的感觉像是从层次分明的羊肉中分离出白色的脂肪，有点牵挂，却也顺理成章，我脑海里闪过“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无奈这个懒家伙偏偏要别人把她请出来。

傍晚的电话铃想起，我猜又是爸爸主动请缨去幼儿园接孩子。爸爸总是心疼我每天做不完的工作，担心我着着急急赶路出了差错，还担心小外孙走路累着。我赶到幼儿园门口时，小朋友在排队，爸爸总是站在前排，笑着看着孩子的焦急，满眼疼爱。他从孩子不经意的言语中听得渴望被第一个接走的心愿。等孩子在车后座上坐稳，爸爸迎着夕阳，推着自行车往回走，我跟在不远处，看着爸爸微微谢顶的脑袋和孩子黑油油的头发，看着爸爸回头和孩子的一笑，看着爸爸认真地像在完成一项重要任务一样高兴，鼻子酸酸的。

十二岁的女儿背了她的小书包，拿好检查过的护照，坚定地沿着登机舱迈向飞机，被登机口隔开的我试图跑向别的方向，直到女儿背包上的小猫，不再一蹦一跳为止，终究也没等到女儿回过头来，稚嫩地挥挥手，调皮一笑。十二岁就逼妈妈在日记里写下“长大与远行如影随形”，有点残酷又有点高兴。

早晨六点，妈妈窸窸窣窣起床，蹑手蹑脚走向厨房，啪一声打着了煤气火。妈妈就是这么开始一天的生活，热好泡茶的水，清洗茶杯。早饭煮在锅里的时候，妈妈已经有条不紊地把中午的菜洗好。日复一日，妈妈把每天的事情似乎嵌在时针和分针中间，转身从冰箱取出牛奶的一瞬间，一辈子的忙忙碌碌仅仅浓缩成每天熟悉的几个动作。

客厅里的行李箱像是一个沉着脸的大木头，我恨不得踢它一脚，短短几天的假期倏地一下不见了。妈妈昨天晚上口气依旧有些责备，担心我包裹的酒会因为托运而摔碎。我提了行李箱称重的一瞬间，蹲着的妈妈费力地读着秤上的数字，俯看的白发刺痛了我的眼睛。

下楼时，爸爸执意要一个人拿那个大的行李箱，因为太重，爸爸几乎需要小心侧着身子，一步一个台阶地挪下来，几次想去搭把手，被有力却不张扬地挡了回来。二楼拐弯处，我分明听见爸爸的膝盖嘎巴响了一声，爸爸躲开了我的眼神征询，眉毛微微皱了一下的瞬间，我知道，刚才的用力给原本不给力的膝关节不小的一拳。

安检口挡住了送别的爸爸妈妈，我知道爸爸妈妈在身后惦着脚尖，试图从人头攒动的缝隙中继续追寻我的背影。我清楚地记得童年的岁月里，妈妈在高兴的泪水中从车站接来姥姥，又在偷偷抹眼泪中把姥姥送走。我偷偷憋回了眼泪，在过安检门的瞬间，说服自己回头和爸爸妈妈挥挥手，妈妈焦急的搜寻有了着落，挥手之间，又习惯性地摸了摸眼角。我逃一般飞快过了安检门，不争气的眼泪滴落手背，瞬间打碎。

帮女儿在宿舍里安顿停当，女儿送我们到车旁。我们说回宿舍去吧，晚上记得吃饭。女儿背转身走了，我问自己，今晚她睡觉时会不会不习惯。我惊讶自己和女儿的平静，爸爸送我去大学的瞬间历历在目：背转身子，任由泪水滑落。日后要走半小时的汽车站，不知爸爸是怎么一路在放心不下和急急赶路中，由汽车转火车，回到千里之外的家里的。

拉扯了六七个孙儿的姥姥，笑着回答我让她再次照看孩子的请求时， 满脸的皱纹分明笑成一朵花时，我心底却掠过生生不息，新旧更迭的残忍……

询问爸爸今日有何安排时，得到的答话是去后院门球场。放下电话的瞬间，总觉得爸爸妈妈被抛弃在一个孤独的角落……

“若是懂你，自然不是有意伤你；若是故意，又何必纠缠。“ 纷纷争争竟然在理解的一瞬间悄然冰释，前所未有的放松，就像是眼前有一方无限宽广的水面，海纳百川的包容竟然能安放在自己小小身躯里……

要我闭上眼睛，把准备好的生日礼物摆在我手里，然后请我睁开眼睛的瞬间，背后是女儿多少个日夜的猜测，准备，保密以及对妈妈惊喜的期待……

接到工作offer的瞬间，为了心中理想奋斗的取与舍，执着与疑惑，苦与累，化成对落日的一次深情的注视，以及再次站在另一条道路的起点的启示……

挽起心爱的人的手的瞬间，是否在心中默念“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八个字的简单终究是要用一生的争吵，和解，容忍和慢慢变老去解释……

我想当然地选择遗忘每天平凡的甚至有点厌倦的生活，曾经的瞬间不经意闯入记忆中时，我才知道我忽视了许许多多值得珍视的真实，就像是漫漫的马拉松，最后铺满鲜花的冲刺点实际上是之前洒满汗水的尘土路的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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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瞬间是平常的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