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丽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我的同事,人长得很漂亮,这是我后来去她家走访的时候确认过的。
虽说是同事,之前我并不认识她,我调来这所学校的时候,小丽已经不能上班了,但常常有老师跟我讲起她的事。
小丽的名字在这所学校算得上是一个传说。
01
小丽出生在六十年代的农村,从小就成绩很好,初中毕业后考上了苏州幼儿师范学校。那时候,上中专中师是农村人的首选,因为可以迁户口,分配工作,更大的诱惑是从此可以成为人人羡慕的“街上人”了。
小丽考上“大学”啦,要去城里上学了,这消息不仅全村的人都知道,邻村的亲朋好友也都在传,因为乡广播站广播了。一时间,小丽成了村里人教育孩子的榜样,小丽的父母走路似乎腰板直了很多。
三年的幼师,在琴棋书画舞的滋润下,十九岁的小丽,从一只乡下“小鸭”出落成了一只骄傲的“白天鹅”,肤光如雪,眉目如画,白里透红的脸上两个甜甜的酒窝,甜美可人。
毕业那一年,小丽被分配到了县城最有名的学校,学校给新分配的老师安排了宿舍,宿舍在学校后面的老式公房里,新分配来的三个女教师合住一间。小丽从此真正开始过起了的“街上人”的生活。
八十年代末期,小县城还是很安静的,学校住宿的老师们晚上就在宿舍聊聊天,女教师们有空余时间,就聚在一起织织毛衣什么的。
小县城唯一适合少男少女们玩耍的地方,也就只有舞厅了。这样的场所,在那个时候的人看来,有些神秘,甚至有些污秽,一般正经的人家,父母是坚决不让女孩子去舞厅的,虽然女孩心里有好奇,有期待。
小丽是个天性活泼的人,人又长得美,又有舞蹈基本功,在小县城快速走红,一到晚上,学校宿舍附近经常有各种各样的男人在转悠,来邀请她去跳舞。
这天晚上,二十岁的小丽第一次走进了舞厅。舞厅里面七彩的灯光,旋转,迷离;动感的音乐,激情,诱惑;舞池里聚集着一群穿着花衬衫,喇叭裤,头顶着爆炸头的人。小丽不自觉地跟着音乐摇摆起来,优美的舞姿,婀娜的身材,小丽迅速艳压群芳,成了舞池的中心人物。
兴奋,满足,让小丽欲罢不能,从此,她便成了舞厅的常客。
02
不久,学校的老教师给她说了个对象,是部队上的军人,一来二往,双方都觉得可以,就确定了关系。
那个时候,交通不发达,虽然两个人确定了关系,但是来往还是比较少的,有的时候一个月也见不上一面。
小丽是个不甘寂寞的人,父母又不在身边,一到晚上,舞友们的呼唤就像鸦片一样刺激着她的神经,她依然每晚都在舞厅里旋转。
小县城很小,一个学校的老师,谈了对象,还经常出没在舞厅,一时间在学校,在县城都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学校的老师们背地里都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学校的领导也听说了此事,校长找了她谈话,让她注意影响,把精力放在工作上。
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是远隔千里。她远在部队的对象也知道了这事,在一次聚会的时候,男的不仅动手打了她,还提出了分手。
慢慢的,小丽似乎安静了许多,舞厅也不去了,晚上常常在宿舍里发呆,傻笑,同宿舍的人都感觉她有点不对头,但又不敢乱说。
一天晚上,夜深人静,宿舍里的老师们都相继进入了梦乡,突然,宿舍了响起了一阵惊恐的呼救声,被吵醒了的老师们,起床一看,小丽正爬在她对面的老师床上,用力掐住那个老师的脖子,嘴里不停地喊着“去死吧”,被掐的老师惊恐万分,边挣扎边呼救,被惊醒的其他两个老师合力将她拉开,慢慢地,她似乎缓过神来了,一切又恢复正常了。而其他几个老师再也不敢睡觉了。
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严重,学校领导叫来她的父母,跟她父母说,小丽精神不稳定,暂时不适合工作,先回家去休养一段时间,等好转了再来上班。
小丽的家里条件不好,还有一个弟弟,如果回家的话,会影响到弟弟找对象的,而且乡下人的闲言碎语更不利于她的病情恢复。小丽的父母也跟学校说了他们的难处和担忧。
最后,学校和她父母达成协议,让家里来个人照顾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的奶奶搬到了她们的宿舍,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刚开始,她白天还能去学校上班,干点杂事,后来,随着她的病情越发严重,实在无法继续留在学校了。校长再次找来小丽的父母,下最后通牒,小丽必须回家养病。
无奈之下,小丽的父母把她领回了家,看着眼前这个痴痴傻傻,目光呆滞的姑娘,小丽的父母从此脸上没有了笑容,碰到村里的人尽量绕着道走。本来就不富裕的家里,突然又多出一个痴傻的姑娘要照顾,还要顶着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又要担心小丽弟弟的婚事,小丽的父亲常常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默默地抽着烟。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半年后,家里主要的男劳力,小丽的父亲突然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
03
小丽的故事,每个新调来的老师都有耳闻,有同情,有警示。
学校工会每逢过年过节都会派人去看望她,回来的人偶尔也会带来一些她的近况,但是大部分的人并不关心她的故事。
前年的教师节,我作为学校工会的女工委员,跟学校工会一起去慰问小丽,能见到了传说中的小丽本人,我内心充满了好奇。
九月的天,中午的阳光还是火辣辣的,我们一行吃过中饭,一路颠簸,来到了小丽所在的乡镇上。
这是一个典型的江南水乡小镇,因为位置偏僻,尚未被开发,沿河而建的老房子显得破落不堪,穿过一条狭长的的弄堂,在一扇旧褐色的门前,我们敲响了她家的门,说明了我们的来意。
过了好一会,门开了。一个睡意惺忪的女人,卷烫过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脸部略微有些肿胀,目光有些浑浊,因为长期服药的缘故,身材也有些走形,让我惊讶的是,她的双唇已经抹上了口红。我想,真是一个爱美的女人。
这是一间坐南朝北一间房间,屋内十分昏暗,潮湿。我们跨过木头的门槛,摸着墙走了进去,里面黑咕隆咚的,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原来这间是她的卧室,很浅很浅的开间,从窗户到门口,支了个床后,就只剩下一个走道了。
她说,她正在睡午觉,我们的突然出现让她显得有些尴尬,有些局促。话语中总是透出很过意不去的意思。她慌乱地带我们跨过一道小天井,来到了一间稍有亮光的接待间,其实就是厨房,客厅,卫生间几合一的多功能间,房间又小又乱,甚至没有我们可以坐的地方。
小丽显得很不好意思,非要去邻居家借了几个长凳,招待我们坐下。
工会主席代表学校给了她慰问金和慰问品,她说,她能够活着,全靠有这么多关心她爱护她的人,她真的很满足很幸福。
借着头顶一束从天窗照进来的阳光,我看到她脸上闪烁的泪花。在我们的询问下,她给我们讲述了她的近况。
她说,这间住的房子是租的,年前才搬过来的。原本是住在娘家的,和弟弟弟媳一起住在农村,离镇上不远。
农村人家没有什么收入来源,她弟弟家除了田里的一点微薄收入以外,平时还在靠做糕团贴补家用,这里有个风俗,家里有红白喜事都要用到各种糕团,基本上一年四季都会有人来预订。
小丽每天很早起来帮弟弟家做糕,她的手很巧,做出来的糕团不仅漂亮,而且口感好,所以附近的人家都愿意到她家来定。
看着弟弟家的孩子日渐长大,为了不增加弟弟家的负担,小丽决定自己到镇上租房子住,她说她好歹还有单位发的工资,去除治病吃药的钱,一个人生活足够了。
她说得很平静,丝毫感受不到她对单位或是对社会有抱怨,话里话外,都是对学校领导和同事的感激之情。
04
从小丽家回来,我的心情有些压抑。上帝跟小丽开了个玩笑,让她的命运如此坎坷。如果当初小丽没有考上师范,如果当初小丽没有被分配在县城,如果小丽不是生活在那个年代……。
一切都没有如果,有的只是小丽面对如此不公的命运,依然坚强地抗争着,顽强地生活着。
我想起了《活着》中的福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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