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潮过后，剩下的还有什么？——读张楚的短篇小说《金风玉露》

高潮过后，剩下的还有什么？——读张楚的短篇小说《金风玉露》

看到小说的名字，不免使人想起秦观的《鹊桥仙》，自然想到，这应该是描写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的爱情，描写情意绵绵的一刻如何抵得上人间千遍万遍的相逢。

看过后才又想起另一句话来：我猜中了开头，却没能猜中结尾。

名校研究生毕业的老师，美兰，在一个秋天，从北京跑了五百里地回家相亲，结果，对方是跟她睡过一晚的男人，可笑的是，这男人似乎完全忘了她，更为奇葩的是，她又一次跟他睡了一晚。——这就是《金风玉露》，是张楚短篇小说集《中年妇女恋爱史》的第二篇。

高潮过后，剩下的还有什么？——读张楚的短篇小说《金风玉露》

小说一共由三个层面组成。

第一个层面，也就是小说的基础层面，总共有五个人物。

一、美兰；二、姨妈；三、母亲；四、洪婶；五、小潘。这五个人物存在于同一个时间与空间里头。

小说以美兰和小潘做主体，以姨妈和母亲做背景。一个代表现在，一个代表未来。

母亲和姨妈的现在，极有可能就是美兰的未来。

以前，姨妈是个油胖黑亮的女人，这几年忽然就瘦下，也查不出什么症候。她如今热衷于参加各种保健讲座，凌晨五点就去职工俱乐部排队领鸡蛋票、洗衣粉票和劣质大米，然后坐在礼堂，瞪着老花眼听那些公司的人讲保健常识。

母亲的情况比姨妈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安葬完父亲，母亲的腰板才真正直起来，昼夜去广场跳拉丁舞，光高跟鞋就买了三双。听人家念诵，追她的老男人不少，有死老婆的，也有老婆活着的。母亲呢，看上了位退休的局长，人魁梧，虽说起话来满嘴烟臭，可毕竟当过官，气派还是有的。母亲向来喜欢有架势的男人。当年嫁给父亲，怕也是因为父亲的那副好身坯， 站在哪里都是打眼的。只是不曾料到局长夫人不是省油的灯，半夜率儿女前来抄家，若不是爬墙头躲邻居家避风头，怕也是被打废了。就断了念想，这才过了几天清静日子，终日跟帮老姐妹打麻将。

现在与未来的巨大反差造成了小说内部的巨大张力。

张楚为什么要涉及到洪婶呢？洪婶也是小说的背景，是她构成了小说内部物欲的文化氛围。

洪婶是个老派的媒人，觉得双方家境门第相当，长相相配就好。没有她，美兰就不可能经历这样庄严又滑稽的相亲场合。

高潮过后，剩下的还有什么？——读张楚的短篇小说《金风玉露》

第二个层面，有两个人物，一个是表妹，一个是表弟小鹿。小说里一共也就几句话，写到美兰看到姨妈的老房子，记忆瞬间就消澈起来：她跟表妹在那棵合欢树下跳过猴皮筋,跟表弟在西厢房里偷偷接过吻。

还有就是，她记得有一次，小鹿忽然关紧房门，将她推搡在上面，两只手抓弄着她的两只手，然后，咬了咬她的嘴唇。

毕飞宇说过：简洁是短篇小说的灵魂，也是短篇小说的秘密。

正是这简单的几句话，构成了小说的纵深，使整部小说涟漪出一派天真烂漫，在绝望中弥漫出悲伤而不怨恨的气息。

第三个层面，来自美兰的钩沉，是美兰谈过的几个男友和一段一夜情。

一个是出版社的编辑，是美兰最中意的。和他在一起，美兰会莫名地恍然，仿佛他们结婚多年，孩子们全在庭院的香樟树下玩耍，他跟她，慵懒地在书房读闲书、拉家常、打瞌睡。

她渴望他，也拒绝他，然后在拒绝中湿漉漉地等他卷土重来。

他好像对生活没有兴趣，对什么都没有热情，似乎对她也没有过多的热望。

另一个是站没站相，坐也没坐相的海军军官。他本人是学哲学的，自称最爱海德格尔跟拉康。情人节那天，他去酒店开了房。当他在洗漱间洗澡时，美兰看到了扔在地板上的袜子。袜子顶部有个洞，死鱼嘴般猛张，似乎要将整个房顶吞掉。美兰本来脱了衣服，此时不禁又一件件穿回，慢慢地走了出去。

再一个是住在通州的电气工程师，他们谈了半年，这半年里，他们只见过四次，美兰只要想起要在人肉味的地铁里站一个半小时，脊背被冷气打得汗毛竖起，所有相逢时的欢愉就浅淡了。

两年前的圣诞节，美兰遭遇了一夜情。

那时，美兰刚跟出版社编辑分了手，事业又跌入谷底，她感觉自己犹如一个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犯人。那晚她一个人喝醉酒，坐在街心花园里，后来发觉长条椅上还坐着个人。一个男的。

接下来就是你所能想到的老套故事了……

高潮过后，剩下的还有什么？——读张楚的短篇小说《金风玉露》

张楚在“老套”这棵枯树上，用他独有的魅力和他对主题的独创性，以惊人诚挚的笔调，催生出新的枝叶，继而又盛开出一树的春花。

小说在点面的结构中进行，过去和现在，现实和梦幻像万花筒般在眼前旋转，却又衔接得天衣无缝。随着美兰心理以及小说意识流的不断变化，张楚将我们带到一个欲罢不能的秘境，我们悲喜相随、甘苦与共。

小说的情节并不复杂，但对世道人心的描摹，深刻圆熟，令人唏嘘。

在物欲的世界，我们不想把婚姻爱情当做买卖，不想一切向钱看，却被现实逼的没有这些，就不能生存。我们不断的伤害别人，又被别人伤害，甚至不断的伤害自己。

美兰是个普通人，她对感情始终充满着怀疑和迷茫，容颜还未老去，心已沧桑不堪。同时，她又是带有星光的人，张楚以他的爱心和耐心给予她足够的尊严。

高潮过后，剩下的还有什么？——读张楚的短篇小说《金风玉露》

烟火燃放，剩下满地的灰烬，还有就是比之前更加黑暗的黑暗，比之前更加寂静的寂静。

高潮过后，只剩下深夜里的一声叹息。

生活的无意义可能就是生活的最大意义，这使人想起余华的一句话：活着最大的意义就是活着。

文中借用英国一位擅长写十四行诗的人感叹到：一切都在生长，一切都在衰亡，一切都在死神的爱抚中周而复始……

我们最后再来看看小说的最后一段：

她的舌尖可能被他咬破了，嘴里有丝老甘蔗的甜，想去洗漱间刷刷牙，又懒得动，只好望着窗外，看那次第亮起的万家灯火，在夜幕的掩映中犹如萤火虫的坟冢，恍惚着连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