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终于赶回来了
在父亲的90岁寿宴过后
客人们分成几桌在打牌
整个庭院一派安详怡然的样子
兄妹三个聚在一起随便聊聊
聊着聊着就有了分歧
忽然她举起一把镰刀
要砍向她的二哥
(或者不是,也可能砍向自己)
二哥抬头看向厅屋墙上右边挂着的大哥遗像
夺过她行将要劈过来的刀
厉声问:姑娘,你是真的要做这个家族的第一个异类吗?
她一下子颓然了
跌坐在地上撕开喉咙哭
从小,印象中她一直在奔忙
从没停歇
我没有看过火车
但觉得她就像火车
她放下锄头扁担,放下粪桶簸箕
她离开猪圈田地,离开孩子家乡
从一包包瓜子花生的炒货
到成匹成捆的布料衣服
再到一节节车厢连着几个车皮的水果菜蔬
她成了在火车上辗转,几近以火车为家的生意人
图片发自公众号『爱上半饱』我似乎从未与她同一个桌席吃过饭
即便是如此最亲近的亲人
她竟然没有留给我她吃饭的样子
她一直在忙 在努力
似乎不要吃饭
所以我忽略了她吃饭时的具体形象
她的话特别多
只要她在 屋子里总是她滔滔不绝的声音
没日没夜 从昼到夜
总是在我终于昏昏睡着之后
又在她的说话声中被吵醒
小的时候,那几年甚至十几年里
我似乎永远听见她在说:
离婚,我要离婚,我就是要离婚。。。。
关于她,我似乎是在听着她一直说要离婚的话语中长大
图片发自公众号『爱上半饱』很多年后
我才不经意间听到母亲说起
那是一个雪晴的下午
她来到了我们家
只说了一句话:我离婚了
然后就转身走了
母亲拎在手里的猪食桶瞬间掉落在地
天地间只有簌簌雪融的声音
图片发自公众号『爱上半饱』后来她开始随身带着观音菩萨的书
在火车上看 在人群中念
在家族的亲人们中分享
呢呢喃喃
她开始带着佛 或者佛带着她
南来北往 颠沛流离
也偶有平静的时候
她会唤我的名字 召我近她的身旁
半是交待半是期许地说:
以后你要帮我写本传记
记下我的这一生
(那时候我还不是很懂事
此刻想起竟是泪流满面)
她叮嘱我们说
读所有关于菩萨类的书
都要洗手 手必须干干净净
虽然她的那些书都是破破皱皱页面泛黄
记忆中
随着我们越长大 她却越努力越糟糕
陷入极度失衡和焦躁的状态
某天因由一个很小的事情
她将我按在地上用力狂打狠揍
突如其来的暴戾
可是那一年我已经25岁了
我没有说一句话 更没有还手
只是蜷趴在地上不歇气地大声痛哭
非常委屈无辜又非常不可思议
但是我没有怨她
想也许是她太痛苦 需要发泄
但是我们肉眼亲见到的所有事件
都只是洋葱的无数个横切面
一只具体、真实而完整的洋葱
它流着洋葱汁液 散发着洋葱才有的气息
其本质注定是与苹果不同的
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决定洋葱命运的能力
而作为另一只洋葱
我想这大概是上帝的意思
图片发自公众号『爱上半饱』上次相见和离别的时候
她因为不能目睹家族中突然降临的一场巨大不幸
那只坏掉的眼睛忍受不了眼泪的喷涌
奇痛无比
她只好用一只手捂着眼睛
头和颈尽量向天上仰
最后她拿起一张相片说
让我带他去恒河边,为他超度吧
她再次匆匆远行 诀然离去
正如当年她在峨嵋山上初遇一个神尼那样
她一再唤我的名字
说我与她(和它)甚有缘
门徒备注:文中的“90岁”,是作者理想中的一个奢望数字。真实数字应该是80不到。除此之外,其他所写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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