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眼前的地面上有一扇巨大的暗红色的门,我犹豫着,不知所措,半晌后蹲了下去。我伸出手在上面轻轻地抚过,这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让我触电了一般,它放佛有魔力一样,吸引着我去做些什么。
所有人对门里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只知道那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黯淡了下来,我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也许,我该做出选择了……
(1)
樱花广场地处北蒿市的中央,向西有一条酒吧街,向东有一处家具城,苏将瀚在家具城这边租了一间门脸,专门卖各式各样的防盗门。
此刻的他正看着装修师傅忙个不停,忍不住喜形于色,他转过头摸了摸身边儿子的头,笑道:“儿子,等爸这边的店铺正常营业后,就给你买你想要的猫。”
苏将瀚的儿子名叫苏莫阑,刚满十岁,还在读小学,几年以来他每个生日的愿望都是希望拥有一只可以陪伴自己的猫。听到爸爸的话,苏莫阑眉开眼笑,“好哇好哇,爸爸最好啦!”
“对了,苏先生,您这里需要安装监控器吗?”工人问道。
苏将瀚不假思索道:“不用了……也没什么值钱的。”
“你一定会后悔离开我的,莫蕾。”苏将瀚这样想着,内心多了几分惆怅,脸上也蒙上了一层凝重。
半个月前,苏莫阑的爸妈离婚了,苏将瀚用自己仅有的存款请了北蒿市最好的律师赢下了苏莫阑的抚养权,只不过他不知道,那个律师正是莫蕾授意安排的,她本来就不想要苏莫阑这个累赘。
对于莫蕾的始乱终弃,苏将瀚永矢弗谖,他暗暗发誓,在不久的将来,自己一定会赚得盆满钵满的。尽管那场抚养权的争夺战让苏将瀚一贫如洗,好在他为人还算厚道,这些年也积累了不少人脉,通过跟朋友及贷款机构借了些钱,开了这家“门徒”,专门订制高端防盗门。莫蕾离开他后嫁给了北蒿市的地产大亨马总,但据说,马总私下里的情人数不胜数,莫蕾只不过是相当于他给自己找了个挂名老婆的保姆。
络绎不绝的客户来到“门徒”找苏将瀚购门,他的生意异常火爆,有时过来订门的甚至需要排一个多小时的队。他的店铺从家具城开到了樱花广场,但奇怪的是,只有他自己经手的门才卖得动,看来那个老人并没有骗自己。
一周前,一筹莫展的苏将瀚来到了北蒿市唯一一座教堂进行祷告。一个看似和蔼的老人主动搭讪,一语道破了他的心事:“耶稣并不能让你富有,况且你内心的欲望已经远超过你的能力了,有信仰倒是好的,可是呢,你得对症下药。一位伟大的木匠,怎么去跟全国首富一较高下呢?我有个办法,你可有兴趣?”
苏将瀚曾经是一名木匠,也懂点设计,但这两年行业出奇地不景气,老婆跟人跑了不说,现在又几乎家徒四壁。眼前的这个老头看起来不像坏人,又能点中自己心中所忧,苏将瀚便将信将疑地跟他来到了教堂后面的空地上。
老人掏出了一张纸跟一个木槌递给了苏将瀚,警觉地环顾四周后小声说道:“这张纸条上有本市最出名的门业公司工厂的一位负责人的联系方式,你跟他说你是‘门徒’的一员,教堂老高介绍的就可以了。”
“哦,对了,还有这个木槌。”老人补充道:“你要确保只从那家工厂进货,并且每个门都要自己亲手用这个木槌敲一遍,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了,我保证你日进斗金。”
死马当作活马医,苏将瀚一切照做了,没想到奇迹发生了,每天从那家工厂进的防盗门都会在当日被抢购一空。
苏将瀚并没有将赚得的钱拿来还钱跟存下,他希望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商业版图不断扩张,甚至企图威胁到那个拐走自己前期的马总。
一切目标的实现指日可待,唯一让苏将瀚有些难过的是,自己的儿子苏莫阑好像越来越内心了,有时候一周都不会说一句话。
苏莫阑吃完饭后有打算溜进自己的房间,却被苏将瀚叫住了:“儿子,你这几天怎么感觉这么闷呢?有什么烦心事儿,跟爸爸说说?”
“你答应送我的猫呢?”苏莫阑冷冷地问道。
“哦,忙忘了。”苏将瀚轻描淡写道,“为什么非要一只猫呢,养只动物肯定掉的哪儿都是毛,请保姆还要花钱。”
苏莫阑有些答非所问:“猫这种动物是所有宠物中最耐孤独的,比方说我以后工作了,几天不回家,至少它不会难过到哭鼻子,我不想自己感受到的痛苦会落到它的头上。”
见苏将瀚再次拿起了手机,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苏莫阑嘟囔了句“写作业去了”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苏将瀚放下电话,再次将早已答应帮儿子实现的愿望抛之脑后。
(2)
第二天是周六,苏将瀚早七点起来的时候发现苏莫阑已经不见了,等到晚上八点到家的时候却发现苏莫阑反锁了门。他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发现了满脸淤青的儿子。
苏将瀚不由分说,将苏莫阑从屋子中拖到了客厅,脱下他的裤子,摁在沙发上,毫不留情地打了起来,边打边骂道:“妈的,还学会打架了,谁教你的,啊?还想要猫,你要个屁啊!”
苏莫阑用力挣扎开,将苏将瀚推倒在地,他从家里跑出来后直奔家具城,早已泪如雨下,他万分不解,觉得十分委屈,只是想要一只猫——或者说只是想要一种陪伴,真的有错吗?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家的感觉已经在一次次呵斥跟无数次失望中消失殆尽了,
靠在“门徒”门前的苏莫阑有些困了,但眼前一望无际的黑暗让他有些恐惧,他甚至怀疑那黑暗中隐藏着无数双眼睛正在偷窥自己,甚至随时随地可能冲出一只猛兽将自己吞掉。
苏莫阑太想有一只动物陪伴自己了,那样的话自己每天应该会开心许多吧。
黑暗中太容易迷失自己,况且还是独自前行。苏莫阑站起身,试探性地拉了拉店铺的卷帘门,没想到卷帘门自动打开了,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将灯点亮了。
四面的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防盗门,犹如一只只放大的眼睛在注视这个不速之客,夜色被那道门以及头顶的光阻挡在外,灯光打在一道道防盗门上格外刺眼。
苏莫阑对这里的一切带着淡淡的好奇,他选了一扇紫色的门,尝试用力将它拉开了,门内是雪白的墙壁,什么都没有,他有些失望,刚想关上门,却发现头顶的灯晃了一下,紧接着,眼前的一切变得黯淡了下去,门里面的白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朦胧黑色的雾气背景下的一只白猫。
苏莫阑将白猫从门内抱出,举过头顶,跳了两步,咧开了嘴:“哈哈哈,我有猫了,我有猫啦……”
“你知道么,我多希望爸爸妈妈他们每天能抽出一点时间跟我说说话呢?他们不知道,我有多孤独,也不知道我在学校被多少人欺负,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的人生太失败了。”苏莫阑抚摸着白猫的毛发,说着说着再次不争气地哭了,泪眼滂沱。
苏莫阑趁着夜色将白猫带回了家中,闪进自己的房间,在嘴巴上竖了一手指:“嘘,你不要出声哦,不然我们都会挨打的。”
白猫似乎听得懂他的话,安静地蹲在地上,抬起爪子抓了抓脸,伸出舌头舔起了爪子。
月光西斜,夜色在这个城市不断地挣扎着,纵然太阳即将登场,欲望也终将潜伏在夜幕中逃窜、生长。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都是苏莫阑从小到大最快乐的一周,那只白猫成了他最好的亲人,他跟它无话不谈。
苏莫阑依旧被校园暴力包围,他们都叫他没人要的孩子,因为只有他的家长从没有到学校接过她。相比曾经的逃跑,现在苏莫阑更愿意面带微笑,主动接受他们的打骂,每当那帮小混混离开,苏莫阑就将自己书包中的白猫找出,拥抱着、交谈着,对于他而言,拥有这片刻的陪伴,便无惧长久的欺凌。
这天周日,苏莫阑偷偷带白猫出门逛街,不巧的是刚好碰到了总欺负自己的混混之一,混混叫住了他,发现了白猫,从他怀中抢走了白猫,白猫受惊,挠了混混,跳到地面,跑开了。混混再次教训了苏莫阑,苏莫阑带着伤口回到了家中,发现了正在晒太阳的白猫,他气不打一处来,一只手拽起白猫的尾巴用力往墙角甩去:“你抛弃我是吗?连你也不想要我了是吗?我就活该被抛弃是吗?”
苏莫阑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那只白猫的嘴里已经开始流血了,他也不跑开,就蹲在那里平静地望着苏莫阑,血不断滴下,流到了苏莫阑的脚边,他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再次抱起了白猫:“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只有你这个亲人了,你不要抛弃我,好不好?”
晚上苏将瀚回来的时候发现了血迹已经满身伤痕的苏莫阑,又是一顿拳打脚踢。苏莫阑回到房间,默默用手指擦干嘴角的血水,他不经意地瞥到床下的白猫,发现他身上的血迹竟然自动消失了。苏莫阑将白猫从床下拉出,攥紧拳头,用力捶在了它的背上,咚的一声闷响,白猫身子抖了一下,他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快感,模仿着爸爸的“功夫”,开始对白猫进行了一招一式的演练。
(3)
周二这天傍晚,白猫突然消失了,苏莫阑明明将它锁在了书包里,但它就像蒸发了一样不见了。
晚上那帮小混混再次堵住了苏莫阑,他瘫倒在地,求饶道:“你们不要打我了,放过我吧,求你们了,我知道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带你们去,你们放过我吧。”
苏莫阑带小混混们去了“门徒”,卷帘门并没有锁上,似乎正在等待谁的到来。苏莫阑按照自己的理解解释道:这墙上的门每个都可以实现你们的愿望。
小混混们每个人都打开了墙上的一扇门,伴随着灯光的的晃动,周围开始陷入了黑暗,每个人都从那扇门的后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大把的钞票、装满子弹的枪支,甚至还有口袋里装着一盒避孕套的楼凤。
他们欢呼着、雀跃着,都觉得自己得到了内心最渴望的东西,有钱的一张张数着、有枪的不断地对着空气瞄准,而拥有楼凤的那一位,上下其手,早已饥渴难耐。当他们安静下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苏莫阑不见了,门口一直有人,这里又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他就在一帮人面前彻底不见了踪迹。他们带走了自己的欲望,逃之夭夭,短暂的惶恐不安之后是由于欲望被满足带来的巨大喜悦。
苏将瀚发现孩子丢了后心急如焚,动用所有能力去找寻苏莫阑,却也只是无果而终。十天后,本市再次有几个孩子失踪,没有一点线索能方便警方查找到他们的去向。很快,苏将瀚再次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当中,毕竟自己只有亲力亲为用木槌敲过一遍的防盗门才能卖出。
这天,苏将瀚准备收拾一下店铺,准备将四面墙上作为装饰及样品的防盗门摆到门口,他用力搬动一扇门,却发现那扇门纹丝不动,他一头雾水,打开了那扇门,发现门的背后蜷缩着一具男孩儿的尸体,这个男孩儿应该已经死了,七窍都有已经干了的血迹,目光有些呆滞,嘴角却在上扬。苏将瀚的头皮有些发麻,他强忍着自己的恐惧,试图将男孩儿抱出来,却发现不管怎样努力都无济于事,那个尸体好像嵌在墙的里面,自己根本够不到。
苏将瀚突然想到了什么,将墙面上摆放的所有防盗门都打开,发现每一扇门的里面都有一具尸体,其中一具尸体正是自己的儿子——苏莫阑。他伸出双手用力向门内勾去,却发现依旧碰不到近在眼前的儿子,他用力挠向那面墙,手指开始不断有鲜血流出,耳边回荡着儿子稚嫩的渴望——“陪陪我吧,爸爸”。
突然有一天,苏将瀚发现自己除了钱什么都没有了,自己在贫穷时守不住老婆,到了富有时又保护不了孩子,自己真的太失败了,不行,自己应该振作起来,一定有办法的,一定要救活儿子。
苏将瀚掏出手机试图拍下眼前的怪异景象,发现相机在这里失灵了,拍出来的照片美好极了,一帮孩子露出天真的笑容,摆着剪刀手等待拍照,而眼前是无数具已经不同程度腐化、眼神呆滞的尸体。
“喂,110吧,我要报警,樱花广场东侧家具城,快来!”
警察到这儿后什么都没发现,一切都正常,他们教育了苏将瀚后离开了。苏将瀚渐渐觉得事情更加可怕了,他试图联系工厂,发现电话变成了空号,电话里传来的却是儿子那熟悉的声音:求求你了,陪陪我吧!
苏将瀚再次前往教堂,找到了那位自称老高的老人,他断定这一切都源自于那一次接触。
“我知道儿子发生的怪事肯定跟你口中的‘门徒’有关吧,求求您,我想救出他。”
老人冷哼了一声,缓缓开口道:“你当初想要的,不仅仅就是钱吗?现在你已经得到了,又想要别的了吗?”
苏将瀚跪在了老人的面前,泣不成声:“求求你……求求……您……我只有他一个亲人了,我是很想富有,但也都是为了他啊……”
“你要把自己的‘门徒’店铺烧掉,烧掉之后你会看到一扇门,这扇门的里面就有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苏将瀚用力地磕了几个头,“谢谢,谢谢您,谢谢……”
(尾)
凌晨一点半,我在家具城毫不犹豫地放了一把大火,看着自己的事业被亲手付之一炬,火光直插云霄,却怎么都消不去无尽的黑暗。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莫蕾。
“老苏,我跟姓马的离婚了,我们和好吧。我之前跟你离婚其实也主要因为觉得我们对孩子都不够负责,也许只有一个人抚养他会好些。看来我错了,原谅我吧,我们回去吧……”
我用木槌将一块块木板推到一边,眼前的地面上只剩下了一道暗红色的门。
我跪在了地上,拉开了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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