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十二月十九日 艳阳,风, 星期日
昨天和向YF说好九点钟在办公室等她一道去河田,但直到九点过她都没到。我能够理解女孩子出门前工序繁多,但不喜欢没有时间观念的人,虽然她是我上司。正在腹诽中,她总算来了,一脸抱歉,我却只能付诸一笑。向YF说她对这一带的路很熟悉,于是我们决定走路去河田,这真不是一个好主意,没过多久我就发觉她走路太慢,而且并不怎么熟悉道路,走走停停的。好不容易走到宝龙酒店附近,一个女子迎面过来叫她“姐”。我很纳闷,向YF连忙向我介绍说是她表妹,在新丽豪上班。我说:“那就一起去河田吧,我也有朋友在你们那里上班呢!”,那小姑娘便好奇地问谁呀,我说你去了便知道了,一定认识。新丽豪不大,她一定认识肥猪的。
又回到了熟悉的出租屋,小小的庭院,还有那一口老井。勇哥和肥猪早买了菜回来,正忙活着。果然那小姑娘一下就认出肥猪来了,于是大家乐成一团,她俩倒也不觉得拘束。我和肥猪勇哥抢烟抽,然后互相打趣说都是“被扭曲的对象”。火锅汤香气袭人,我坐在煤炉边照料炉火,想起了H城,想起了塔耳门的火锅店,还想起了龙泉街头的“麻辣烫”……
中午大家围在一起,人挺多,挤挤的,有黄静和她带来的一个男孩子,还有肥仔,WMJ和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孩。我们几个男的划拳喝酒,好不快乐!来广东一个多月了,还是第一次尝到火锅滋味,底料是勇哥从重庆带回的“三五”,牌子货,只是菜品差了些,没法子,空运毛肚是吃不上的,蔬菜也贵,鱼倒是便宜,鱼肉主打,外加粉条,大家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本来打算吃了晚饭再回厂里的,向YF说她吃不下了,来了一句脱口名言:“吃一顿火锅,可以三天不吃群业的饭!”,引得大家笑声一片。我想既然一起来的就一起走,只好舍却这顿晚饭了。临走时黄静让我有空去新仁凯玩,还答应打电话给我;肥仔和勇哥都说用空一定会打电话给我解闷,这让我十分开心。
回到群业已经是傍晚,肚子不饿,也懒得去食堂吃饭。在办公室楼下,看见会计杨小姐站在一辆大货车前四下张望,看上去很着急。我问怎么了,她说今天她值班,现在中盛的钢管到了,半天也找不着人卸货。忽然心血来潮,我说我来搬吧。我真是太冲动了,想找机会体验一下干苦力的滋味却找错了时机,好大一车钢管啊,我后悔死了。硬了头皮和司机一道慢慢往下卸货,杨小姐则在旁边帮着搭一把力,我们都满手油污,大冷天汗流浃背的。技术部的王生打这经过,我请他帮帮忙,谁知他理也不理,径直上楼去了。这家伙别看戴了副眼镜,骨子里就自私粗鲁,懒得和他计较。足足两个多小时,终于卸完了最后一根钢管,差点给累趴下,毛衣外套全是黑乎乎的油迹,手心也给切割得不好的钢管沿口刮破一块皮。看来下苦力的滋味不太好,难怪人们都喜欢做劳心者不愿意做劳力者。
赶紧去冲了个凉,躺到床上骨头像散了架似的。寝室里两个河南人还在愤世疾俗,声音很大。这两个人活得真累,每天晚上都要发一顿牢骚才能够睡得着,也不管是否打扰其他人。我在心里千百遍骂他们的老娘,可他们老娘住在黄河边上听不见。
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在不停搬钢管,半夜惊醒,汗涔涔而下,手掌伤口钻心的疼。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二十日 太阳在云里钻来钻去,星期一
早上起来发现眼镜架坏了,我只得尽量小心,以免镜片掉地上。这些年来,笨重的眼镜害苦了我,视力低下注定成为我这辈子永远的痛。
上午又去了前处理和烤漆部,去车间比呆办公室强。在前处理,我终于大胆尝试操作,还像那么回事。在烤漆部,我从枪手那里接过喷枪试着喷涂了几列上直管,动作僵硬,喷涂效果不好。枪手是四川的,他很热情地给我讲怎样才能喷得均匀,觉得他讲得很好,谢了他。忽然想起包装部“三秒”速效粘合剂,于是去包装部办公室找了班长,前几天认识的,一个江西姑娘,好象是叫黄华英的。她替我把镜架粘好了。我好奇地摆弄“三秒”,不小心给沾手上了,她连忙拿出玻璃水给我清洗,觉得她真是个善良好心的人。去包装车间看成品,一个四川妹停下手里的活凑过来问我:“你和向小姐是一个地方的吗?”,“远了,我是重庆的,她是成都的。”我老实地回答。“哦,我们以为你们都一个地方呢。”她笑了笑。“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我有些反感她们这种好奇。“看你们常在一起。”那女孩子说。我的天!这是哪门子事啊,我只得讪讪地走开了。其实这也怪不得她们,昨天在河田吃火锅时邓叔就趁了酒意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估计是误会了我和向YF的关系。是呵,在这个由来自天南地北的男女组成的群体中,彼此陌生,偶尔有些交往,都免不了引来好奇,甚至成为人们闲暇时的谈资,为这个陌生得有些冷漠的空间增加一点点绯色。想通了这些,我便释然。
下午厂里发工资。我和赖斐进厂不足十天,没份。看着他们欢天喜地地领到工资袋,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有人出了财会室就骂骂咧咧,好像是在说加班给漏算了。
下班后去军铺邮所寄信。那条路我已经熟悉。虽然没有从前从师范校到塔耳门那般漫长,却感觉充满荒凉,不在于路,在于心里。暮色笼罩,公路两旁打工仔三三两两,汽车灯柱晃动。走在这条路上,我会有许多思绪,不会像白天那样茫然无措,在路上,不会有人认识我,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能感到心痛,背井离乡的心痛。邮所应该是关门了,我只需要把信投进邮筒里。信不算信,是一张便条,给豆豆的,想捎个问候,圣诞和新年转眼就要到了。在办公室犹豫了好久,写了撕,撕了写,最后就写了一句话:“你好吗?XXX。”从前每天给她寄一封信,总在末尾写上XNH三个字,现在是再也不能够了。信封上我没有留下地址,我只想把信投进邮筒,了一个心愿,也算安慰了一下自己。唉,都这么久了,我怎么还是放不下啊?昨日重现,我在暗淡的路灯下顾影自怜,那些如戏剧般的邂逅与期盼就只剩下一声叹息。我真的不是一个坚强汉子,豆豆弃我而去时写信说“可叹你有情丝我有慧剑”,如今我纵然丝未断,却又能如何呢?
寄信回来在办公楼下碰见向YF,她告诉我下班时勇哥来了电话,让我给回一个。我知道她有电话钥匙,烦她去办公室把电话打开。勇哥也没什么事,就问我现在习惯没有,我说挺习惯的。放下电话,向YF对我说觉得我那几个朋友都不简单,还说肥仔看上去肤浅。我倒是觉得肥仔很仗义,对她的看法不以为然。她又说从体形上看,感觉排骨是个苦命人,我有些吃惊。
回到宿舍都十点过了,从赖斐那里借来刷子把昨天换下的外套洗了,睡下不久就被吵闹声惊醒。又是那帮河南猪!他们估计是从外面喝酒回来,在大声争着什么“薪贴”“工资”啊什么的,骂谁谁偷懒谁谁工资领得多,隔一会儿又有人在呕吐,臭气熏熏的,最可气的是好像有人在寝室里洗鞋子,刷得很响。我翻了个身,看在都是祖国大家庭中一员的份上没理会。后来,他们越谈越兴奋,大声说笑着,我终于忍不住了,冲他们吼道:“你们小声一点好不好,互相尊重嘛,现在都十二点了,还闹这么厉害!”谢天谢地,他们还能够听懂人话。四周终于安静下来,我却再无睡意,脑子里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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