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写于2010年四月五日。

清明节。

下了三天的雨，不大，却密集，像千万条少女的头发，直直地插进心里去。

这是清明节假期的最后一天，洛颖莎烦躁地推开宿舍的门，把手里沉甸甸的袋子扔在床上。这几天她都心神不宁，她讨厌下雨。趁假期到市区逛街吃饭，结果却淋了一身跑回来。

洛颖莎的学校在很偏远的接近于山区的地方，到市区要一个多小时，她的心情并没有因为满载而归而改善，相反，她更加地觉得心浮气躁。

两年了。每年的这个时候，她就会开始不安。

颖莎把刚买的战利品一股脑儿倒在床上。衣服，鞋子，化妆品，她一件一件地端详，然后面色开始发青。她平常都是一身成熟的打扮，全身上下紧守黑白灰的穿衣守则。而今天她买回来的东西，却全都色彩缤纷，极具春天气息。她拿起一盒眼影，不是她惯用的古铜，而是淡淡的粉红配草绿；所有鞋子全是平跟，而且一律是少女系，圆头，颜色鲜艳。

这些东西，虽然是她买回来的，却像不属于她。

属于另外一个人。

她回头望了望学校的后山，没有变，跟两年前一样。

两年前，她初来步到，学校偏远，不怎么出名，可好歹是一个学校。洛颖莎用极快的速度适应了这里，然后开始投入学校的社团和比赛。她不是特别漂亮，可她会打扮，衣服讲究，长得高，而且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丑小鸭多的是，于是她轻而易举地成为一只天鹅，鹤立鸡群。她善于交际，难听一点说，就是耍手段，而且耍得极高明，所以，这里的人就把她当作女神一样崇拜。无论是女生，还是男生。

女神是不碰人间烟火的，自然也没有人敢碰她。学校里帅气的男生不多，加上她要求高，也忙于出风头，自然而然就没有人敢靠近。

可是女神并不是只有她一个。

如果说洛颖莎是妖冶的埃及皇后，那另外一个女生就是天使。

她是颖莎的师姐，披肩长发，不烫不染，眼睛水灵得永远不用画眼线，脸上的胭脂永远恰到好处，也正如她的笑容。她喜欢粉色系，彻头彻尾春天的颜色。她从不穿超过5厘米的高跟鞋。

但是她却和穿了高跟鞋的颖莎一般高。

她脱俗，眉心里有一股温和的气质。

这是颖莎所没有的。

她叫婉婷。

多么温柔婉约的名字。刚开始时颖莎会像小女生一样把两人的名字写在纸上，然后用笔戳“颖莎”两个字，嘴里一边抱怨自己没有起一个像婉婷一样脱俗的名字。

到后来，她戳的变成了纸上的“婉婷”。

婉婷有一个男朋友，叫志宏。这是一个绝对强势的男人，官也当得相当大。初来面试的时候颖莎满怀自信地把面试内容演讲了一遍，可没等她说完志宏就把她打断。他说：“你的气焰发挥得不是时候。”然后就挥手让她下台，又补了一句“演讲也太长。”

颖莎觉得无地自容，可在志宏身边的婉婷却让她留了下来。

婉婷是社团负责人，她看好颖莎，觉得她和自己的男人一样，嚣张，却有火，做起事来一定很有干劲。

于是颖莎顺利地通过了面试，留在婉婷和志宏身边当起了“手下”。一段日子后，她开始发觉，婉婷是真善良，而这样善良的人在社团里当干部根本就行不通。

她只是有志宏帮她撑腰，其他人也只是觉得她漂亮罢了。

颖莎开始有意无意地针对婉婷，挑剔她的计划，甚至破坏学校的设备让她举行的活动夭折。

甚至有一天，她对婉婷说：“你知道吗，你这一身春天的打扮，很闷，很刺眼，我很讨厌粉红色。”

然后回去把自己所有粉红色的衣服烧掉。

婉婷大量，没有放在心上，而志宏却把一切放在眼里。

很多时候，他会站出来收拾颖莎造成的烂摊子，奇怪的是，他并不说什么，只是看着颖莎的眼神会变得意味深长。

终于，颖莎找机会向他发问。那是一次社团聚会，人数不多，黑黑的K房里，大家喝得东倒西歪，婉婷也醉了，安静地躺在沙发上，头枕着志宏的大腿，志宏旁边是颖莎。

颖莎点了一支烟，直接问志宏：“我做了这么多事情，把你女朋友害惨了，你为什么不把我踢出去。”

志宏没有回答，他盯着颖莎，从她嘴里抽出那根烟，放到自己嘴上：“她平常不让我抽烟。”

颖莎恍然大悟。面前这个强势的男人，吃厌了长斋，想改吃腥荤。

她微笑，纵使她的气质比不上婉婷，却吸引了她的男人。

她对他说，我的野心很大的。

志宏看她的眼神变得锐利：“我喜欢有野心的女人。”

志宏的手放到了颖莎的腰上。一旁的婉婷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那次之后，两人就瞒着婉婷来往。毕竟是女人，哪有察觉不出之理？婉婷没有声张，她悄悄找了颖莎。而此时的颖莎气焰正高，满嘴都是难听的说话。她知道是自己不对，可对手是婉婷，她又觉得心安理得。

可天使始终是天使。志宏并不这么想。他开始愧疚，他开始停止主动找颖莎，有几次，两人衣衫褪尽抱在一起时，志宏会突然推开她，然后匆匆离去。

他始终想着婉婷。

颖莎受不了。

她受不了自己辛辛苦苦抢回来的胜利品又回到敌人手里去。

她约了婉婷出来，在宿舍顶楼的天台，那是两人之前聊天的地方，没多少人知道。

那一天，婉婷温顺的样子仿佛变成了眼中钉。

她把婉婷推了下去。

婉婷死在了宿舍旁的后山脚下。

颖莎甚至不用狠一狠心。

她只觉得理所当然。那天，也是四月初，下着雨，密集的雨丝像婉婷直直的头发，直插到颖莎心里去。

全校震惊，可谁也没有怀疑她。大家只觉得像天使一样完美的婉婷身后可能承受着无比的压力。

颖莎盯着后山脚想，谁叫你这么完美。

志宏心知肚明。他疯了一样找到颖莎。而颖莎没有解释，只是换好一身黑色的睡衣等他。她把手放到志宏脸上：“你可以去报警，也可以把我杀掉，”颖莎脱掉睡衣：“或者占有我。”

志宏的脸色极度难看。

最后，他抱起了颖莎。

两年了。这一切过得如此之快。

志宏出去工作已经一年。他没有告发颖莎，可婉婷死后，两人都好像有所顾忌，来往是有的，可从不在人前，而颖莎的手段也有所收敛，她接替了婉婷，当上了负责人。

忙碌的工作使她忘记自己是杀人凶手。

直到今天。

两年前的所有，伴着一床色彩缤纷的衣服涌上了她眼前。

她曾经害怕过，可她实在太恨婉婷，以致最后，恐惧全变成了厌恶。她撕掉那一件又一件粉红粉黄粉绿色的衣服，直到最后，她发现一条碎花裙子。

她想，凭什么你可以穿得好看，我就不能穿得漂亮。她赌气地洗掉一脸浓浓的彩妆，换上了那条裙子。

她站在镜子前照，年龄越大，她就越发成熟，她自言自语地说，不管怎样，你是我杀的，该害怕的是你。

电话响了起来。

是志宏。

他想趁着清明节的假期回来看看颖莎。

这男人，由头到尾都以为颖莎是为了他而杀掉婉婷的，殊不知，她是为了她自己。

颖莎妩媚地笑了一笑，对面男生宿舍有人朝她吹了声口哨，她不耐烦地骂了一句，走回宿舍。

下午，志宏回来了。两人吃饭，聊天，可总好像有什么隔在两人心上。

到了夜晚，颖莎让志宏在宿舍楼下等她，她跑上去，拉直了头发，扫上粉红色的眼影，然后换上了那条碎花裙子。

志宏的脸变成了绿色。

颖莎微笑着，牵起志宏的手：“我比她穿得好看吗？”

志宏没有说话，挣脱她的手。

颖莎扬起的眉头低了一下：“我只是想在今天拜祭一下她。”

志宏依旧没有说话，鼻子里带点轻蔑地哼了一声。

颖莎走近他：“我是为了你。”

志宏心虚，一声不响。

颖莎重又牵起他的手：“走吧。”

她把志宏带到两年前把婉婷推下去的天台。志宏早已面如死灰，他不高兴地说：“你这是何必。”

颖莎不说话，呆呆地望着山脚。

志宏只感到不自在，他一心想走。

颖莎转过身向着志宏，那微笑温柔得像天使。

她说：“你跟颖莎最近好吗。”

志宏开始发抖。

她又说：“这裙子，我特意让颖莎穿给你看的，以前你很喜欢穿碎花裙子的我。.”

志宏的脸早已没有血色，他向后退，一直退到天台的边缘。

他颤抖着说：“你是婉婷。”

婉婷或颖莎，都不重要了。下一秒钟，这女人用尽全力把志宏推了下去。

志宏死在后山脚下，跟婉婷死在同一个位置。

颖莎瘫坐在地上，她开始发笑，根本没有婉婷的存在。她怕，不是怕婉婷真的来复仇，而是怕这唯一之情的男人会在某一天把她日后的日子断送掉。

她始终是颖莎。

她打通了警察局的电话，她哭，她声嘶力竭地报案，她把一切，甚至婉婷的死，都推到志宏身上。挂掉电话，她把身上的衣服撕碎，又把自己的脸抓伤。

她想，一切都完结了，一切都在我掌控中。

颖莎有一个习惯，每次她漂亮地完成一个任务，她就会得意洋洋地自言自语。此刻也不例外，望着山下志宏的尸体，那是干得多么漂亮的一件事，她笑着称赞自己是多么的聪明。

她想再说几句怨毒的话去诅咒死去的两人，但她发现她发出的声音不属于她，她所说的话也不是她脑子里所想的。

“不要撕掉我最喜欢的裙子。”

颖莎的寒意从心底一直升到脑门。这不是她的声音，正如当初她买的一堆衣服鞋子一样，都不属于她。

她张嘴想说话，那不属于她的声音又从她嘴里窜了出来：

“颖莎，你好吗。终于要到你了。”

                                                          2010.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