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会想起《包法利夫人》里那个瞎子乞丐的形象:“拄着拐杖,不顾山路崎岖,在驿车中间奔走。肩膀朦着一堆破布,一只獭皮帽,没有顶子,圆圆的仿佛一个脸盆扣住他的脸,可他一摘掉,就见眼皮地方,来了两个血窟窿。肉裂成一道一道红条条,毒水下来直流到鼻子。”当艾玛第一次和莱昂偷情后回去的路上,瞎子乞丐就在这时突然出现了,艾玛捂着鼻子呵斥让他走开……
也许福楼拜刻意丑化瞎子乞丐的形象只是为了发挥这一意象的作用,突出艾玛内心的可怜,但也不知不觉中,给乞丐下了一个丑陋怪异、惹人嫌弃的定义。可忽视了他们的思想和灵魂。乞丐,在所谓的上中下三等"九流"中与“奴、娼、贼”同属于不入流之类。虽然作为一个古老的"职业", 却没有任何一个城市的的主政官员会说自己的管辖区内"出产"乞丐,那些散落街头的乞讨者都是被别个城市"父母官"遗弃的"孩子",或者是亲生儿女不管不顾的孤寡老人。冬天是寒冷的,宠物和它们的主人都在家里安眠。但再冷的天气也阻挡不了人们为了生活而奔波的脚步,临近岁末年关,小县城里的街头巷尾丶闹市车站也渐渐多了一些形色各异南腔北调的乞丐。衣衫褴褛,目光呆滞,步伐沉缓,孤独不合群少与人交流是真正的乞讨者普遍的特性,手里捧着的那只碗就是他们唯一的身份。
县城汽车站里人头攒动,车辆横行,是最适合乞讨的地方。老乞丐在各路乞讨大军中显得有点特别:衣裤虽然破旧却穿得内外有序齐整,戴着一个有破洞的绅士帽,把洞转到后脑勺的位置。目光呆滞却不显怯色,一副坚固实用的朩质拐杖拄在两肩的胳肢窝下,两个肩膀与地平线成六十度角。左手死死的缠在一起,手指之间互相挤压,肌肉严重萎缩至竟分不清那是只手还是其他。同样残缺的右脚的膝关节像被人硬生生扳转了90度角,向左脚的内侧靠近,只有前三分之一脚尖能触碰到地面。走路的时候右脚就像尾巴一样的存在,完全是拖着走,他每移动一步都是艰难而痛苦的一一左手因为没有了手掌手指的抓附力,所有的着力点都在左胳肢窝下面紧紧夹着的拐杖上,稍一松动拐杖就会滑脱;右脚尖触碰到地面稍一用力便针刺般条件反射缩回来,就这样借助拐杖和完好的左脚右手在反复中完成了迈步的动作,整个步伐的方向近似横行,显得滑稽又可怜。
可怜的老乞丐终于挪到了车站里的一个垃圾桶边,喘着粗气吃力地坐靠在垃圾桶后面的墙根边,从怀里取出了那个象征身份的碗放在地下,流离的双眼看着驶进驶出的那些长途客车。
车站里停靠的客车越来越多,行色匆匆的人们从车里鱼贯而下,手里提着途中吃不完的甚至没有吃过的食物丶水丶果品无一例外地扔进了老乞丐身前的那个垃圾桶,没有一个人眼睛的余光看到那个可怜的老人和他的碗一一尽管只有两步之遥!穿着考究、面色圆润的人们多跨出一步两步就能把他们的温暖传递到一个无助的人的手上......可悲可叹的是,所有的人都把他们的爱心给了垃圾桶这个承受污秽,麻木无感的物品,单单忘记了那个有鲜活心脏的老人。
老乞丐木然地看着身边的这一切,他早已习惯了。又一台长途客车缓缓停靠下来,老人的眼睛突然有了光华,他似乎看到了什么...艰难地站起来用他横行的步伐挪到车前仔细端详起来,两眼通红。随后便见他趴在驾驶室的车门前似乎向那个翻看着报纸的司机央求乞讨着什么...司机骂骂咧咧的,极端厌恶极不情愿地闪开老乞丐的手把一张报纸甩到地下。天啊,饥肠辘辘的老人近乎讨好的乞讨只是为了那一张报纸!老人用力地蹲下去想把报纸捡起来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车轮胎,激动地闻了又闻,然后用他粗黑的手指从轮胎纹路里抠出一些泥土放在报纸上包好...老人的一连串的动作表情让人匪夷所思......也许,他从这辆车前看到了熟悉的地方;也许,这辆车曾经路过他的家乡,轮胎上沾上了故乡的乡土尘味;也许......
老乞丐又费力地挪回到原来的位置,那个没有阳光照射的角落还有他的碗。他小心翼翼地把报纸上的泥土装入了碗里,然后把那张报纸翻看了一遍又一遍,也许上面刊登着他的家乡的一些消息,或许他只是想闻闻家乡的味道。就这样看着看着报纸,只见他眉宇间有时皱成了一个"川"字,应该是看到了家乡的山川溪流,时而又拧成了一个"王"字,应该是想到了他曾经的尊严体面,最后,眉头紧锁成一个"乡"字,是乡愁,难遣难解的乡愁!
老人打着了那只捡来的打火机,用里面残存的最后一些气体把那张报纸点着了。燃尽了的灰烬完整地落在碗里和那些乡土混在一起,然后用一个鲜艳的红色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包起来放进挂在胸前的网兜里。
老人用他独有的横行步伐走了,正如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一样也没有人知道他将去何方......或许我们可以为这个凉薄的人世间添些温暖,当我们遇到街上的无助老人时,不要怀有太多的情绪,也许他们需要的不是悲悯,而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和善良。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