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页
娄悦的梅酒屋终于开业了,距咖啡店步行15分钟的距离。
明亮的灯光,以圆木色和白色为主色调的简约风格,货架上整齐排列着不同颜色和种类的水果酒,光是梅酒就有好几十种。娄悦开了几瓶酒,给每个来祝贺的朋友都倒上一小杯。
热闹过后,我见娄悦站在仓库的货架前发呆。“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我轻声问道。
娄悦转身,冲我笑了笑,又回过头看着那些梅酒,她说,“我找不到其他方式纪念他,只有站在这里的时候,心才能真的静下来。”
娄悦把全部的感情都倾注在这家店里,好像这样能让她心里好受些。自从日本回来后,娄悦笑得再开心,也觉得没有以前那般开朗,她总是捧着一杯咖啡,游离在人群之外,静静听别人讲述他们的故事。她常盯着一处发呆,直至咖啡变凉。
我没说话,而是跟她一起驻足在货架前,任凭思绪飞转。
杜老带王思雅和杜涵一起来梅酒屋,王思雅前几天刚出院,显然对于能在地上活蹦乱跳很开心。站在一旁的杜涵,视线始终不离开妹妹,他端来一杯饮料,而这时,王思雅的注意力全部被一个抓着布丁的小男孩吸引。
只见小男孩把补丁送到嘴边,刚张口,手一滑,整个布丁全部掉在地上,水嫩顺滑的黄色奶冻在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以粉碎性的姿态原地炸开。小男孩一动不动地愣在那里,然后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妈妈,憋着嘴,顿时委屈地哭了起来。孩子的情绪总是很容易受到感染,王思雅也跟着哭起来,哭得比小男孩还伤心。杜涵站在旁边不知所措,连忙叫来爷爷,杜老抱起外孙女,不停地安慰她。
可王思雅越哭越伤心,身体止不住地抽泣,以至于站在不远处的小男孩都躲到妈妈身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我和娄悦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直到有人带着杜涵到仓库来找我们。杜涵牵着我的手,连拉带拽地把我往外领,我都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会有这样大的力气。
等我们出来的时候,高阳已经把溅了一地的布丁清理干净。我跟杜老商量,决定陪爷孙三人去咖啡店拿几份布丁。杜老小声告诉我,出院时,医生特别提醒,不让王思雅吃太甜的食物。我点点头,说这次会让甜点师做一份无糖的水果布丁。
娄灵均提前回了咖啡店,店里的顾客很多,他不停制作着各式各样的咖啡。每天重复着这样的动作,可我从没听他抱怨过。
我把杜老三人领到座位上,跟甜点师说明了情况,正准备系上围裙加入娄灵均。电话响了,是罗灿。
我一时半会想不到任何他会给我打电话的理由,迟疑了几秒,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还有孩子的哭闹声,“凌霄,凌霄?”罗灿不停的向我确认。
我心头一紧,说:“是我,怎么了?”
罗灿的语气急迫,但嗓子又好像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来,半天才说,“你妈,”他在斟酌用词,“你妈不小心摔倒了,现在在医院。”
我脑子翁的一声,身体像是被电击了一样,心脏快速跳动,好像在下一秒就要蹦出来了。握手机的手突然没了力气,必须用另一只手托着才能勉强支撑住。我深呼吸几口,想努力平复心情。看着进进出出的顾客,我想走到门外去接听电话,可腿像被灌了铅,步子沉重到根本迈不动。
我听到罗灿颤抖地说:“你赶紧回来吧!”一向成熟稳重的他在这一刻慌了手脚,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这时,我看到杜涵站在旁边,抬头看着我。我没心思照顾他,只得摸摸他的头,示意他去旁边玩。我慢慢走到门边,推开门,顺着墙壁走到咖啡店的侧面,靠在墙上。
“我妈是怎么摔倒的?”问出这句话时,我的嘴唇颤抖着。电话那头的罗灿始终沉默着,不说话,医院里的喊叫声不断。
腿软了,我一下子瘫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其实我心中已有答案,罗灿的沉默也验证了我的想法。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妈妈那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脸,眼角充血,腮帮子肿大。
在澳洲时,每当发生这种事,妈妈都故意躲着我,不让我看见她。如果看到,她都闪烁其词、避重就轻,或者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倒撞在墙角或桌角,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愤怒和憎恨会在刹那间窜上妈妈的心头,但她也会在下一秒,原谅罗一明所有的暴行。
软弱和妥协从此伴随她一生。
附近的邻居也敢怒不敢言。隔壁的李阿姨曾在罗一明揪着妈妈的头发、把她推到花坛边时挺身而出,用扫把拼命拍打罗一明的后背。可没过几天,罗一明再次酗酒,用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砸烂了李阿姨家的窗玻璃。
而我,始终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我不顾妈妈的阻拦,在第一时间冲上前,手脚并用边哭边踢打罗一明的身体。我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那时,我只到罗一明肩膀的高度,他胳膊一挥,我就像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鸡,被他推倒在地。
妈妈冲上来,挡在我前面,紧紧抱着我,她承受着罗一明又一轮的拳打脚踢。我跟妈妈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全身颤抖。有一次,被刚从外面回来的罗灿撞见这一幕,他冲罗一明大声喊叫,拼命拉开我们,我不知道他替我们挨了多少下打,最后他蹲在我们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拿来医药箱给妈妈包扎伤口,我依旧缩在墙角,双手抱膝,头埋得很低。他慢慢向我靠近,轻声问我有没有受伤。我心中的愤懑一下子涌上来,那一瞬间,我简直恨透了他,一抬头,猛地推开他。
罗灿原本半蹲着,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两步,最终还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知道我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他身上,他的眼神里包含着太多感情,不解、无奈、同情,还有歉意。他不知道该保持当下的姿势,继续坐在地上,还是立刻爬起来将我扶起。我听到他低声叫我的名字:“凌霄。”但我没有回应。
第二天,我主动提出想去公园看花,罗灿以为我想通了,急忙一口答应陪我前去。但其实我早已经计划好,在路过湖边时,一下子把罗灿推到水里。
罗灿迅速爬上岸,冰冷的湖水冻得他瑟瑟发抖,头上、衣服上都在滴水。我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又低下头继续拧干自己的衣服。
回去的路上,罗灿跟在我后面,我看到他的影子出现在我脚边,他始终跟我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话。
回到家,刚刚酒醒的罗一明从房间里出来,我没正眼看他,把他当作空气一样从旁边路过。听到罗一明问罗灿:“你身上怎么湿了?”
罗灿只是摇摇头,说没事,然后回到自己房间里。
之后,罗灿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可我依旧会把对罗一明的愤怒转嫁到他的身上,用各种小把戏捉弄他。而罗灿始终全盘接收,没有一句怨言。
我不停地滑动手机,查看机票信息,接着,我听见娄灵均的声音:“你没事吧?”
我抬头,看见他温柔的脸,伸手想要抱住他,却因为腿麻,怎么都站不起来。娄灵均扶着我坐在旁边的石墩上,边帮我擦拭脸上的泪,边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把刚刚跟罗灿的对话说给他听,然后,眼泪像洪水一样狂流不止。娄灵均把我抱在怀里,我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把脸拼命往他身体里埋,寻求一丝安慰。我揪着他的衣服,哭声越来越大,娄灵均除了更加紧紧地抱着我之外,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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