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虫
一切都步入正常轨道,就像火车开动一样,只要有条不紊朝着前进的目的地行驶就能抵达远方。我也一直认为这样是不会出错的,而且是怀揣着小秘密前行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告诉家人,不敢告诉自己最亲近的妹妹,我只有林凯这一个最贴心的朋友,我更不能告诉他,因为涉及到他,让他有所发现,我隐隐担忧他知道这个秘密就不和我继续做朋友,我最怕这种结果,我可以没有朋友,但是不想失去林凯这个难得知心朋友。
就像林凯,杨帆,马秘刚三人说的一样,自从我调换座位后,我们三个再无交集。我从未主动找过他们三个中的其中一个,他们三个也没有找过我。我的话更少了,懒的说话,我和李少阳从头至尾都没有共同语言,这是班主任做的失误最大的一个决定。我真想告诉班主任让我回到原来的座位,我发现我想回也回不去了。
下课时,我转身装作不经意望向他们座位时,他们那儿的氛围特别好,几个人笑的很开心,林凯和马秘刚竟然和好如初,这大大超出我的预料。想当初,我苦劝也不顶用。林凯的新同桌也是一个女生,不过那个女生性格比我好,开朗活泼,大大咧咧,一看就比我受欢迎。自从我搬到新座位,我才意识到我是一个内向的连话也不肯多说一句的人。原来,我可以忍受这样一种孤单,孤立,孤独,忍受别人不能忍受的冷清凄凉。我开始羡慕那个新搬去林凯身旁的女生,我也有了一些女生的嫉妒。我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不应该学习那么好,这样我就不会离开林凯。我想错了,班主任提出给我换座位因为我学习下降幅度过大,才让我调换的。在班主任心里,那个座位的风水好像不好,只要换一下风水,我的学习成绩就能上来。事实也是如此,我的学习成绩真的一下提了上来。我不知道该不该感谢班主任给我调换座位,虽然考试成绩名列前茅,但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有一种莫名的忧伤和悲哀,没人知道,我也说不出口。
在班主任看来这是一个好兆头,对我来说,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更让我气愤的是,我去女生厕所时无意间听到林凯新女同桌说林凯喜欢班上一个女孩儿,她看见我就不说了,好像故意不让我听见那个女孩是谁。我真想上前狠狠骂她一顿说她胡说八道,无事生非,恶意造谣,可我不知道自己该找什么理由说她胡说八道,信口开河。
关键是她见了我和我热情地打了招呼,说真的要感谢我了,让她碰到那么帅气优秀的男同桌。她这说的是什么话,这不是明显的在向我挑衅吗,我心里又气又急,恨不能把林凯大卸八块,我这才搬走多少天,他就把我忘的一干二净,不找我,不和我说一句话,不正眼看我一眼。
虽然这样想,但我并没真的找林凯算账,至少我还是理智的,我知道自己做什么,想什么,说什么,这样做的后果和代价,我会遭到白眼非议,流言蜚语。我害怕听到那样的中伤我的声音,更害怕传到班主任耳里让我叫家长,让林凯叫家长,本来我们什么事也没,传的沸沸扬扬,好像不是真的也是真的。虽然我不懂流言蜚语的杀伤力,但我知道那不友好,不光彩,不体面,那种话比一把刀子能挖人的心喝人的血,吃人的骨头。那种威力,不是我能承受,也不是我能想象的。我伤害的不仅是我自己,还会伤害到林凯,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
我忍了,就这样忍下去吞在肚子里。晚上一回宿舍,宿舍熄灯以后,女孩子们议论纷纷,热情高涨,本来很高兴的氛围却让我觉得很伤感,很难过,自己一个人蒙在被子里,偷偷掉眼泪。没想到,大家的热闹和高兴成全我一个人的孤单和忧伤,这种氛围淹没我所有情绪,埋的深深的,埋的谁都看不见,谁都不会注意到,埋的只有我一个人悲痛我的忧伤。青春里的一朵花儿是室内花朵,最需要娇生惯养,却没有那个条件娇生惯养,还没经历风吹雨打就枯萎了。
我知道这个消息后,内心就和林凯决裂了,好像林凯一直在我身边,和那个林凯无关。我们没有见面大吵大闹,但这比大吵大闹严重多了,恶劣多了,我觉得林凯骗我,一直骗我,骗的我团团转,把我对他的所有好感摔的粉身碎骨,碎的连渣都不剩。
有一天,林凯进教室时,刚穿过那道高高窄窄木门时,就冲我笑了,我转头看了周围一圈,直到他笑着对我说,李丹宁,最近怎么样。这时,我不经意间发现林凯有一种说不出的帅,不同往日的帅。他没有从最前一排走过,而是穿过三尺讲台时,破天荒对我打招呼,这是我调换座位后这么久他第一次主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我打招呼,我原谅了他,不再暗自生他的气。我用一种怪怪的语气说,好的不得了。林凯笑着走到讲台尽头,走到教室的右过道,对我说,李丹宁,你怎么还没变,说话的腔调都不变。我说变了就不是我了。我还没说完,林凯就朝他的座位走去。他好像没听见我说的话,这么少的字也不耐烦。我想这么快就原形毕露,看你还能隐藏多久,我一定会找出那个女孩。我开始留意班上每一个女生,感觉她们每一个都和林凯勾搭,有迹可循,好像全班女生都和林凯脱离不了关系。我一下增加不少敌人,多的我自己都数不过来,各有各的千秋,毫无疑问我必输无疑。
我觉得自己走火入魔了,这怎么会是我,我不停告诫自己不能瞎琢磨,不能胡思乱想,不管用,越是控制越适得其反,南辕北辙。我觉得自己快疯了,我不知道自己下一步会做什么疯狂行为。
还好,我悬崖勒马,因为我找到一个新的解决办法,卓有成效。每当我想林凯,甚至观察班上每个女生可疑时,我就背英语课文,背英语单词,甚至背英语词典。有一种英语词典但不是那种类似中华大词典,这种英语词典最多七八百页,我就从字母A开始背,这个方法虽然呆傻,但很管用,让我很快就忘了林凯带给我的痛苦和神经过敏。
我开始刻意远离林凯,远离有关林凯的所有消息,一旦林凯有风吹草动,我就是草木皆兵,我不知道自己紧张一个男孩子紧张到这种地步,好像他是我一个人的,生怕别人把他从我身边抢走。那样,我就永远失去他了。
年纪那么小,谁懂什么叫喜欢,什么叫爱,什么叫青春期的爱恋,什么都不懂,老师不教也不说,一说起男女间的喜欢,老师讳莫如深,谈虎色变。更别提父母了。那个年纪的我们是悲哀的,不幸的,同时也是骚动不安的。班主任也没想到自己教的学生竟然会有这种思想不健康的苗头。
老师和同学把这种男女喜欢称之为思想不健康。我也不知道班上有没有其他同学和我一样,陷入一种无法言说的困境,就像一只苍蝇飞进窗户里,左飞右飞,都是撞在透明玻璃窗户上,在它看来透明的玻璃就是什么也没有,是可以安全通行的路线,殊不知那是一道飞翔屏障。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无济于事。
妈妈回家后,一刻也不闲着,开始收拾院子,屋子,柜子,能收拾得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收拾一个遍,翻出好多不用的东西,都是一堆不值钱的破烂,扔掉我爸又不同意,只好又摆在那里。至于衣服和棉被,妈妈说了算。妈妈开始拿着剪子一条接一条的拆棉被,有的棉被特别沉重,妈妈抬不动,我们三一起抬。
妈妈把被子的里面外面全拆了,只剩下一个棉套,拆了将近十个棉被,棉套全搭在院子里,有的棉套黑乎乎的,有的黄黄的,有的薄薄的,一看就是时间用的太久了。棉套搭的院子里到处都是,树上,梯子上,自行车上,绳子上,另外在院子里的梯子和屋檐下的柱子上临时系了一道细绳子,空间和位置还是不够用。妈妈又在胡同另一头路上的白杨树系了一排绳子,那一排共有四颗白杨树,能系三段长绳子,每段有两米那么宽。
当母亲推着一满排车的脏被面往村南走时,我和妹妹都不知道母亲要干什么。母亲说去河边清洗,盖了一年,就得拆洗一遍,往常一年拆洗一次。我问妈妈每年清洗都要来河边洗吗,母亲说有一年怀着妹妹,大概四五个月,爸爸和她一起到这个河边洗,爸爸跟着妈妈一起来也是担心妈妈怀孕一个人不放心,只是从那以后就再没来这里洗过。我和妹妹第一次听妈妈说她和爸爸曾经来过河边洗被面。母亲说,我爷爷还没去世,她一个人要洗全家人的所有东西,衣服,被面,甚至连被套也要洗一遍,家里都是男人,没有女人,除了妈妈收拾再也没其他人收拾。她连续洗了三天,幸亏是用河水清洗,要是在家洗,三天时间哪够,怎么也得洗一个星期,来回换水,来回洗涮。我不用亲眼目睹妈妈整理出的衣服,闭着眼也能猜出和这次整理出来的有一拼。
这是我和妹妹第一次来这边,也是第一次见河,河里的水位特别高,一看就很深,妈妈说这里的河水能浇地,距离河堤近的庄稼地都是抽这条河里的河水,不管浇麦子还是浇玉米,很多农民都喜欢抽河水浇地,因为河水的养料营养顶上农粪撒化肥,营养特别丰富,河水浇地比地下水撒化肥浇出来的庄稼产量高,颗粒又大又饱,成色好卖相好,卖一个上好价钱,大家争着抢着浇河水。我一听动心了,问我家用不用河水浇地,妈妈说距离太远够不到,只有河堤附近的才能抽河水浇庄稼。我妈说这个地界不属于我们村子,而是另一个村子,只有这个村子受益,别的村子只有眼馋的份儿。我心里不免一阵惋惜。
这条河流中间是一道石桥,石桥不像书里也不像赵州桥那样桥洞是半月牙,可能南方的桥和北方的桥是不一样的,就像南方人的心眼和北方人的心眼长的不一样,南方大多数人的心眼是曲里拐弯的而且心眼特别多儿,北方人心眼是直的,直的成一条线,连个拐弯都没有,而且只有那一个心眼。可能南方人和北方人的不同,从常用的建筑上就能体现出来。这条直直的桥,就像一个耿直的人,被一分为二,分成东西两个河,西边河水清澈充沛,水位特别高,东边河水很低,很快就会干涸,看上去像一个衰老的老头。妹妹问妈妈这两条河的水怎么不一般多,妈妈说东边的水用来浇地,西边的水不能浇地,东边的水快要干了,一是天气太热不下雨,二是河水都被抽走浇地了。我顿时不喜欢农民抽河水浇地,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觉得因为抽水浇地而让河水干涸这是一件不对的事情。就好像一个母亲失去了一个孩子,这对母亲来说,是一个天大的灾难,甚至是一种折磨,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
妈妈推着排车,往常排车是套牛用的,牛拉着车就组成了牛车,只是牛被卖了。妈妈推着自行车,我和妹妹走在排车左右两侧,分别往前推。其实也没那么重,我和妹妹总想为妈妈减轻负担,也算略尽自己的微薄之力。
我是不敢过桥的,妹妹比我胆大,而且看到这么长又宽的河看上去很兴奋很激动,毕竟是长这么大第一次见真的河,走真的桥。妹妹和妈妈已经推着排车走上桥,我却站在桥头死活不往前进,好像一头牛,怎么用鞭子打怎么用嫩草馋都不管用,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妈妈问我怎么了,我怕自己走到一半的时候桥突然塌了,突然掉下去淹死,可是我说不出口,妈妈见我不说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停催促我快点。妹妹好像看穿我的心事说,姐,你放心吧,这桥很牢固,不会掉下去的。
对于一下子见这么多水,我无法适应,河水很壮观,但我有股晕乎乎的感觉,看一眼就晕乎乎的,好像一眼就能看到那河里的每一道细波纹,好像看一眼就能被河神抓走,好像看一眼就能被河水吸走,反正就是晕晕乎乎的,有一种头晕目眩,眼花缭乱,眼睛无法聚焦一点的不舒服。不幸的是,我妹妹给我讲这桥多么结实多么安全时,为了说服我她在桥上狠狠跺了几下,蹦了几下,这下倒好,我真真切切的看见桥的窟窿,而且有的中间还有一条细缝,那桥板是简单搭的,用当时盖房子作为屋梁的石灰盖板铺上去的,并不是无缝隙衔接,每一个盖板的对接处都会有一道拇指缝宽的缝隙,有的更宽,好像一件破衣服到处都是破洞,不难想象,这条桥是多么不安全,多么危险。
不管妈妈和妹妹怎么劝,我都不过去。妈妈为了让我过去,只好推着排车调转头,让我坐上去,她和妹妹推到河的对岸。我开始死活不坐,妈妈说这样我就安全了,我一听也对,坐在排车上总比走在桥上安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愚蠢的这样想会觉得安全,可能内心潜意识里认为只要脚不接触桥的地面,就是安全的。
虽然如此,我还是有点担心,突然掉下桥去。妹妹哎呀一声吓我一跳,我说怎么了,妹妹说这儿有一个宽宽的缝隙,我看了一下,那个缝隙有半个胳膊长的宽度,当时把我给吓的脸色都变了。这要是谁不小心陷进去,肯定就掉河中央了。我紧紧的抓着排车的边缘,生怕自己不一小心掉下去。妹妹见我紧张的神情,笑着说吓你的,你看我都没事,你怎么会有事。妹妹说着亲自示范,把一只腿伸了进去,我急忙闭上眼睛大喊,妈,你看你家老二不要命了。我妈就训了妹妹一句好好走路,别吓你姐姐。
我真的怕水,从我有印象以来,我就怕一大群的水,虽然我在此之前没有见过河水,但我内心确实恐惧。那条桥就像一个破陋屋子的屋顶,上面都是洞,大洞小洞,大窟窿小窟窿,还有各种各样的缝隙,有一种风一吹,就能掀掉屋顶,人就能掉下去。我不知道我的胆子怎么那么小,林凯也说过我胆小如鼠。为了减少这种恐惧,我是闭着双眼埋头趴在横放在排车边沿的左胳膊上,就像睡着一样。
虽然看上去我好了很多,其实内心不停祈祷不要掉下去,千万不要塌下去,我真担心妈妈走着走着,桥突然崩塌,我们三无一幸免,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恐惧,越恐惧越难以想象,那种难以名状的危险和不安好心已经兵临城下,站在我面前傻笑,看我的笑话,凶神恶煞掐住我的脖子让我难以呼吸,窒息而死。
我手心都是冷汗,我紧紧的抓着排车边缘,左手紧紧的握着,好像这次握住的和往常握住的东西不一样,这次握住的是我的生命,攸关生死。
我不知道是如何通过桥的,只是妈妈说了一声到了,我才敢大喘一口气,这才敢抬起头,母亲把排车往上一扬,排车就像一棵大树站的高高的,我坐的紧挨地面的一头,好像排车成了一个翘班,我和妹妹从未用排车玩跷跷板,我们才不会玩这么低级的游戏,一点也不好玩,不过我见过其他孩子玩过,两人坐两头,一个高一个矮,一个上一个下,始终不能平衡。不想玩的时候,就用脚掂地面停下来。
妹妹见我依旧坐在排车不动,就伸出手准备拉我一把,我确实紧张的腿都软了。对一个胆大的人来说,根本不存在害怕,也就不会理解什么是害怕,而对于胆小的人来说,一个小小的举动就能失去安全感,随时崩溃倒塌,就像一堵倾斜的墙,说倒也不倒,似倒非倒,但是风轻轻一吹,就会瞬间坠落,而那个坠落足以让一个胆小的人不敢从它前面经过,时刻担心砸死自己。
我握住妹妹的手站了起来,排车另一头瞬间“咣当”一声落地上,恨不得砸出一个大坑。妹妹还是不相信我怕过河,好像我刚才装的,我问,你一点也不害怕,我妹说害怕什么。我说害怕掉下去。我妹不以为然地说不会。我说万一掉下去喂鱼了呢,难道你不害怕鱼咬你。我说到这里就觉得浑身膈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身体抖动一下。妹妹说你想的真多,你就是想的太多才害怕,你什么也不想就不会害怕,我什么也不想,当然不会害怕,有时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吓唬自己。我半信半疑地问你过桥的时候想什么,妹妹看了一眼河水说,我想要是我会游泳就好了。我说为什么,妹妹说洗完被面我就能在河里游泳玩水了。我问你不怕河里的鱼咬你,妹妹笑了说,它看见我不跑都不错了,它还害怕我把它抓住煮了吃了,早就被我吓的屁股尿流。
我一想妹妹说的也对,但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妹妹和妈妈一起到河边洗衣服,我站在河堤上,始终不敢往下走。妈妈见我站在上面就说让我找一处干净通风向阳的地方系上绳子,负责搭被面。那时,我对古诗并不是很了解,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诗意,只顾着替她们担忧别掉河里。我第一次知道在河边洗衣服,也是第一次见妈妈在河边洗衣服。在我的认知里,河水怎么会洗干净衣服,河水那么脏。妈妈说河水洗的最干净,而且洗的特别快,河水还有一种自动清洁的作用,她们小时候经常在河边洗衣服。我听妈妈说的时候,眼睛睁的大大的,满脸诧异,好像在听天方夜谭,奇闻逸事。
妈妈准备的特别齐全,大盆,小盆,搓衣板,棒槌。妈妈把所有要洗的拿到河水边上,找了一个洗衣点,洗了几分钟说不能在这个地方洗,这里的水脏,也不流动。妈妈又去别的地方考察一遍,发现都不合适清洗的地点,回到河对面去查看有没有合适洗衣点。用妈妈的话,合适的洗衣点,就是洗衣的地方干净平整也不滑,水质也好。
妹妹和妈妈又把所有的东西装到排车里,我又一次坐到排车里,妈妈把我拉到河对岸。妈妈先不让我和妹妹动,她先去考察合适的洗衣地点。妈妈下到河水处,走了一遍,又走了一遍,弯腰拂了拂水,试了好几个地方,最后站在一个地方,直起腰转回身对我和妹妹说,这儿的水干净,这个地方洗衣服舒服得劲儿,就在这儿洗了。说完就往堤上走,妹妹见状大声说,妈,你站那别动,让我拿吧。不过我妈没有听我妹的话,依旧往上走,那时候我整个人就是呆若木鸡,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想为他们做点什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妹妹把手中的东西交给妈妈以后,又回身跑回来抱起排车上的东西,往下一溜小跑。她看上去很忙,忙的顾不上和我说话。我妹把我当成一个透明人,穿过我的眼睛,穿透我的魂儿,无视我的存在。我想大喊一声,把我的魂儿叫回来,就像人被吓到被叫魂一样,人的魂儿一唤回来,人就醒了,也就是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死一次什么都不怕了,魂唤回来一次也什么都不怕了。我真的特别想大喊一声,也许是对着宽阔的河水,也许是对着蹲在河岸上的母亲和妹妹,也许是对着生养自己的母亲河,这是一种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灵魂深处呐喊,我说不上原因,也许我的大喊能吓跑懦弱胆小,能吓跑河里索命的鬼,能吓跑河里的小鱼小虾,能吓跑所有的牛鬼蛇神。总之,我就想大喊一声,可是我不知道喊什么,一旦不知道喊什么,就什么也喊不出来,起初憋在心里特别难受,后来又憋到嗓子眼里,卡在那里,怎么也出不来,也难受的要命,最后憋在嘴边,好像嘴里塞满东西,堵的严严实实,堵的所有的话全说不出来。
我呆呆的看着母亲和妹妹两个人一切准备就绪,我精神恍惚起来,好像我们回到古代,回到妈妈说的小时候,看见她小时候在河边洗衣服,嬉戏玩耍,泡脚丫子,她辫着两个长长的黑黑的粗粗的大麻花鞭子,左右胸前各一个,一笑嘴角两个小酒窝,怎么那么熟悉,怎么那么似曾相识。我越来越迷糊,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好像在哪儿见过,甚至连眼前的河水也开始熟悉起来。
我听不见妈妈和妹妹说什么,但是我能感受到她两是笑着说着,好像说开心的事儿,看上去很开心,只有我一个人站在河堤上望着,好像我是一个看客,看着眼前的一切,成了袖手旁观者。
妈妈和妹妹知道我怕水,也没有要求我下去洗被面,妈妈忽然用她唱歌的嗓音甜甜脆脆地说,丹丹,去系几个晾衣绳。我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妹妹见我不动,大声说,姐,你什么时候成呆子了。妹妹见我不说话,就开玩笑说,呆子,咱妈让你去系晾衣绳。说完,我妈和我妹哈哈大笑,河水上面荡漾的都是她们的笑声,反射到天上的云,被云听到,又反射到堤上,最后反射到我的耳朵里,眼睛里,心里,酥酥的软软的温温的。这一刻,我无比幸福,知足,甜蜜。
我妈和我妹见我发呆也不再喊我,又开始洗被面。那时,我特别恨自己念书特别少,想把这个画面写下来,想了几遍也没找到合适的词句,我想我应该学画画,如果我学好画画,就能轻易把眼前的画面画下来,那样的画面多美啊,要有多美就有多美,我妈和我妹是这个世上最美的人,最美的心灵。人能画成美人,心灵怎么能画出美呢,心灵美是画不出来的,想到此,我不由气馁起来,如果这样那还画什么。怪不得人常说画虎画皮难画骨。
我拿起排车里的几根指头粗的绳子,朝着路边小树走去,路两旁栽满树,不多远就有一棵,不过大部分都死了,只有少部分活了下来。小树的种类从叶子外形看和槐树相近,不记得开不开花了,只记得会接一种类似扁豆形状的豆荚。曾经我在路上悄悄摘过这种豆荚,因为太好奇,叶子和槐树的叶子太像,就像孪生姐妹,就像一家人,但直觉里不是很像,就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摘下豆荚,豆荚饱满,一排有七八个豆子,从头撕开,竟能露出一排翠绿色的豆子,圆圆的,像黄豆般大小,不过大部分都是扁扁的,像饿扁的肚子,有豆子是有豆子,但豆子一看就是发育不良。
让我明白这不是槐树的唯一一个特点就是这个豆荚剥开之后,像胶水一样特别沾手,不知道真假,听说这种豆荚可以制造胶水,也可以入中药。路旁的树也是瘦瘦弱弱的,好像瘦弱的孩子,也有说不出的一种哀伤,也许它们需要养料,需要雨露,需要阳光,需要爱,它们才能长大,长成参天大树那样,才能为自己遮风挡雨,做自己的保护伞。
我系好绳子后,就趴在绳子上,双手搭在绳子上,抬头仰望天空,天空蓝的能出油,就像腌的鸡蛋能腌出蛋黄油来。云朵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不知道掉哪儿了。我的眼光从天上往下移动,天空下面就是妈妈妹妹,就是河水,就是天空的影子。如果云朵在天上,那么河水里也有云朵,云朵掉在河里,被河里的小鱼小虾一口一口吃进肚子里,最后养的那些小鱼小虾白白胖胖的,一个个都像胖娃娃。
想到这里,我不由笑了,天上的云朵掉进河里最后成了胖娃娃,说出去谁会信,一定有人会说我口出狂言,说我神经病不正常,可我忍不住又笑了,天上的云朵一定被河里的小鱼小虾吓跑了,跑到没有河水的地方去了,跑到我的初中学校,跑到我教室的上方,跑到我教室的窗前,最后跑到——我想到了林凯,再次想到林凯,我忽然很想念林凯,非常非常想念,我真想告诉他,我和我妈妈妹妹在河里洗衣服了,他一定会惊呆的掉下巴,他的酒窝依旧挂在脸上。他的脸上的一切都会变,唯独那两个酒窝怎么变也填不平。后来我想终会填平的,原以为河是不会填平的,河不就被水填平的吗,水这个东西真是太神奇了,怎么想也想不到,它能出现在任何地方,只要有坑,就能盛下它,有多大的坑就能容多大量的水。
我一直觉得我的听力不好,虽然我高考的时候,体检的时候都检测不出我的听力问题。我自己能感觉到我的耳力确实有瑕疵,但这不影响我正常听力。只是我认为我的听力没有常人那样灵敏,有时候别人说一遍,说的很清楚,我仍然听不清。曾经有一个小学同学就毫不留情地指出来,李丹宁,你应该让你爸或者你妈带你去大医院看看,你的听力是不是有问题,明明一遍就能听清,你非得让人说三遍,如果你不是故意听不到,不是装作听不到,那一定要去医院看看。下课后,我就躲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哭了,哭的特别伤心,好像被人揭短,好像自己成了听力有障碍的残疾人。
我一直没给任何人说过,我的左耳曾流过血,没人动它,它自己就流血了,一点征兆也没有。结果我没被吓到,坐在我旁边的同学吓的大惊小叫,好像耳朵流血的人是他,我觉得他特别没出息,看到流血竟然吓成这样。同学见我没任何反应,就又指了指我的耳朵,我镇静的淡定的把耳朵眼里流出的血擦掉,没一会儿就不流了,就像它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流血一样。
没多久,我的耳朵眼就堵死了,被血痂堵的死死的,我不知道耳朵里面哪儿流的血,也不知道耳朵里面还流不流血,反正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一点疼痛的知觉也没有。如果疼痛的话,我一定会感动疼的,一定会疼的流泪,虽然那时我自认为我并不爱哭,我像什么都没发生,脑袋自动过滤了耳朵流血的这个记忆。
从那以后,我就不敢掏耳朵,也不敢让任何人掏耳朵,除了我妈,就连我妹妹给我掏耳朵也不行。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我是怕耳朵突然流血吓到她们吧。
再后来,我妈和我妹也发觉我的听力好像有点问题,她们说的话我听不到的时候,就会说开玩笑说我耳朵聋了,我确实没听到,为了让她们安心,我就对她们一笑说,我是故意装作听不见。我妈就会说呆子,我妹也会说呆子。我的外号——呆子,好像就是这样来的,至于是不是来源于此,我也记不清了,反正也没人考究,如果真的有人考究,也没多大的意义。
让我意识到我听力有问题的时候,是邻居点炮的时候,其他的人都捂着耳朵,生怕振聋自己耳朵,妈妈也会提醒我们点炮时记得捂住耳朵,害怕震坏耳膜。这时,我才发现右耳震痛,左耳只听到模糊,很弱很轻的声音。我这才知道我左耳不好使右耳好使。我从来不敢给她们任何一个人说,反正我有一个耳朵好的,这并不妨碍我听这个世界的声音,不妨碍我听歌,不妨碍我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
我想,我会带着这个秘密一直到老,直到坟墓,就连我未来的另一半,我也不会告诉他,绝不让他知道。所以,每当人和我说话,我都会仔细的认真倾听,生怕遗漏半个字,理解错说话人的意思。
这让我常常害怕右耳朵变成左耳不好使,我是在极其不安的状态中长大的,这种不安全感浸满我的全身,我的灵魂,我度过的每分每妙,让我成了一个极其缺乏安全感的人。
我望着天空,天空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蓝色,像是一块蓝布,像是一条看不到头望不到边的蓝色被子,人们盖着这块蓝色被子吃喝拉撒,只有睡觉的时候不是蓝色。路上偶尔会有马车路过,会有嗡嗡的三把子路过。那时的三把子就是农民的骄傲,农民的命根子,也是农民的好帮手,比牛,骡子还要好用,而且到哪儿都很气派,也很有面儿。三把子能干各种各样的农活,能创造各种各样的奇迹,真不知道谁发挥那么多聪明才智发明制造,大大改善农民的生活条件。
我依偎绳子久了,就跑到河堤上,站在那里,看着妈妈和妹妹洗衣服,妈妈一会儿用棒槌捶打被面,一会儿往河水抛被面像撒渔网那样往前一抛,抛出去的时候特别好看,我能感受到母亲柔美的力量,看到被面完完整整的没有任何褶皱的漂在水上,像是给河盖了一张华丽的被子,那个被面正好是盛开的牡丹,一大朵紧挨一大朵,象征荣华富贵的牡丹,竟然来到我们这样的穷人家,而且还给我们这些穷人做了被面。真不知道是我们的荣幸,还是被面上牡丹的荣幸。
我看到妈妈刚才那个好看的抛洒好像一个华丽的转身,竟然觉得一个人如果也能像这张被面一样洒脱那该有多好,可又有谁能做到呢。妈妈和妹妹的双脚泡在河水里,妹妹也开始拿起棒槌捶打,一下两下三下,起起伏伏,高高扬扬,一声声沉闷又清脆的回音立刻回荡在天地间,天地顿时伟大起来,竟然有了神灵般的万丈光芒,搅得我也想尝试一下,好好感受这种捶打和被捶打的滋味。一看到河水,我就头晕眼花,眼花缭乱,我不敢靠近河水,不敢靠近母亲和妹妹,不敢靠近棒槌。我只能看着,眼巴巴的羡慕,说不出的羡慕。
我想如果让我坐船,我一定会晕船,打死我也不坐船,就算只有坐船这一个选择,我也会自动放弃。
整个上午,我都像一个外人,准确地说我更像个废人,没起任何作用,也没为妈妈妹妹做任何有价值的事情,这要是在家,我肯定洗了好几件被面,洗的满头大汗,汗流浃背。其实,洗衣服挺有成就感的,我很享受手洗衣服,到了现在,我也很少用洗衣机,除了洗不动的用洗衣机,但凡能手洗,我都会手洗。如果生活在古代,让我选择一个职业,我就想做一个洗娘,天天洗衣服,最好累的我不能洗为止。我觉得自己有一种自虐倾向,但是不知道手洗衣服算不算。
但凡能用劳动体现价值的劳作我都喜欢,不管这价值是大还是小,这让我感到一种深深的自我价值实现感,也就是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废人。让我做一个废人,那还不如让我死了,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不苟活于世,不仅自己讨厌自己,也讨厌自己拖累别人。
我要做就要做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我不仅对我妹妹这样说,也对我爸我妈这样说,对林凯也是这样说。我说我要做就做一支蜡烛:生的光辉,死的壮烈,而眼泪是奉献一生的真实写照,但凡都要留下点什么,留下点眼泪是最好的,虽然无法感动别人,至少感动到自己。
妈妈见我站在那里,就让我回家做饭。我问妈妈想吃什么,妈妈妹妹都说我做什么她们就吃什么,最后我征求她们意见回去腌个老咸菜蒸上馍馍,拌点玉米糊糊。妈妈说行,让我回家的时候小心火,小心路上的车。
家里已经家徒四壁,除了顿顿老咸菜就是老咸菜,除了顿顿玉米糊糊就是玉米糊糊,谷子开始是种的,只是麻雀和一些鸟儿太猖狂,怎么阻止也阻止不了,就不再种稻谷,不种也就吃不上,反正不会花那份钱买小米。
尽管如此,一切还是变了,朝好的改变,妈妈回家后,变的越来越好,好的像做梦一样,我真害怕梦就这样不声不响的醒来,只剩我和妹妹两个人在夜里想着妈妈什么时候回家,天天想,夜夜想,想的心肝肺都想出病来了。
那时,我就和妹妹体会到相思病的滋味,太不好受了。真的,体会一次,就再也不会想有第二次,那太折磨人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