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天福楼掌柜黑嘞嘞,因为日本庙里碰上的怪事,把猎获狍子的欢乐冲得无影无踪了。回到柜上,洗了脚,擦了枪,倒头就躺下了;他觉着脑袋一奓一奓地发胀,先是以为中了风寒,找伙计冲了一碗鸡蛋姜汤喝了,还是不见轻。
左摸右找,在大柜的抽屉里找出了两包唐拾义止痛粉和一盒达母膏来,还有一瓶老笃眼药水儿,这是用不上的,这些药还是以前不记啥时从马立生那儿讨得的。他很少有病,头痛脑热的事儿,活这么大岁数,也无过有过三遭五遭。
喊伙计倒了碗开水,先把两包唐拾义止痛粉吃了,天啊,又苦又涩。后又把达母膏用席篾儿挑了些,敷到脑盖上。大概是止痛粉里的啡纳西丁、阿斯匹林和咖啡因起了作用,身上出了汗,又兼达母膏里的海荷冰能提神清脑,他觉着轻松了许多,腿却有点发软了。
顾不上照顾前屋门市上的事儿了,在茅房夹道里挖了个坑,把雪脖儿猎狗从日本庙里叼来的那包东西埋上了,把恐虚和不安埋藏起来了,回到屋里,洗了手,找了五个铜大钱儿,翻出一本旧黄历——这黄历上有观音神课卦谱;他是因这卦谱才保存了这本黄历。每逢遇到紧关节要的事儿,他总偷偷地起上一课,问问吉凶祸福,好定心神。
头几年在东三省,共产党和国民党打拉锯战,什么四保临江呀,三下江南呀,他担心,悄悄为国民党爻了一卦,一翻卦谱,得了个下下卦,卦谱上分明写着:出行不宜,婚事多舛,病人不愈,谋事无成。他手托着铜大钱儿发呆:这要是政府把他的小馆子给共了,那不跟断了他的血脉一样吗?他赶紧埋东西,捞实货。果然没几天,国民党兵望风而逃了。看来,这观音神课还信得。
新中国了,建立了民主政权,他怕天福楼遭殃,又爻过一卦,得了个上上,卦条上写着:诸事顺遂,大病得安,谋事定成,婚姻大吉。黑嘞嘞美得合不上嘴,赶快把埋在地里的东西挖出来;可惜两块东洋手表因为油布没包严,渗了水,全锈成废铁了,叫他怪心疼的。又果然没共他的产。他对观音神课更信服了。
今儿,也真是月大月小赶的,碰上了这么个古怪事儿,要多晦气有多晦气了!黑嘞嘞闩上门,找了三根线香点上了;没有菩萨盒儿,这香可往哪儿上?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上哪儿也不相当。想了想,想起了菩萨庙上的槛联儿——西湖三月景,南海一枝春,菩萨又称南海大士,那定准是在南方,没冒儿。
他就对正南磕了个头,把香插在一个丢在窗台上的破锡酒幌砣子里,把五个铜大钱儿放在掌心扣起来,豁啷豁啷摇了半天,撒到铺盖卷儿旁边的一张小漆炕桌上。他使的铜大钱儿有两个是清朝咸丰年的货币,有两个是嘉庆年间的,一个是康熙年间的,上边都有字标着,这标年号的一面,卦书上叫做“字儿”;另一面标着币值,卦书上叫做“漫儿”。
他排了排”字儿”和“漫儿”的顺序,翻开那本用老刀牌香烟招贴糊了皮子的黄历,对着卦谱,得了个中平卦,卦文上写着:出行小心,谋事波折,生意不顺,病情两可。这叫黑嘞嘞十分扫兴。
砰砰砰,门响。
黑嘞嘞赶快收拾黄历和铜大钱儿,他怕人见了传出去,说他搞迷信活动,那岂不是不顺时候又添彩儿?等收拾完了,熄了插在酒幌砣子里的线香,打开门,他那只心爱的猎狗雪脖儿一头扑进来,嘴上又叼来了从日本庙里叼来的那包东西。
黑嘞嘞在茅房夹道里刨的坑足有三尺深,竟叫雪脖儿给扒了出来。不怪人说:遮得过人眼的事儿,躲不过狗鼻子的味儿。黑嘞嘞的心噗腾噗腾地跳着,对门外望了一眼,见没有伙计在当院,回身把那包东西扔进大柜的钱匣子里,锁了起来。
那雪脖儿自以为有功,围前围后,用嘴巴头拱黑嘞嘞的腿,扬起前蹄往黑嘞嘞身上搭,准备讨赏。黑嘞嘞正因为他闯祸闹心,气火一盛,对准平时精心饲养的猎狗肚囊子,上去就是一脚,那雪脖儿在黑嘞嘞跟前从未受过这个待遇,黑嘞嘞脚起时,它也没个戒备。这一脚踢得好重,那雪脖儿哽儿哽儿叫着,蜷着身子,夹着尾巴,窜出门外去了。踢完了这一脚,黑嘞嘞有点心疼,跟着到门口张望,只见那雪脖儿偎在雪堆上,奇怪地反目看着他。
正这会儿,孙洪德摇摇摆摆进了后院子:“黑嘞嘞今儿是怎么啦?你开馆子开得正上劲,亲自改刀,亲自掌勺,亲自采办,亲自拢帐。今儿怎么全交给伙计啦?你大概是发了大财,要当大老板了。什么时候请喝喜酒?”
黑嘞嘞掩饰着心里事,装出个笑脸来:“得了吧,孙哥们儿!我他妈倒楣,上了一趟山,闹得伤了风。一张狍子皮,换来一场病,这才叫得不偿失。还他妈喝喜酒?你别帮着我出殡就好了。”
“你穷咋呼啥?看你这个砣儿,阎王爷见你也得让三分,他怕你夺了他的座位儿。你要真死,棺材板我给你准备。好在大哥在林业局里呆一回,这点主儿我还做得;要三七的,还是要四六的?”孙洪德见黑嘞嘞没啥大病的样儿,就跟他寻起开心来。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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