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珊相识于2004年的筒子楼，街上的女孩子都穿喇叭裤，小珊吵闹着让我买。那一年马云还不是首富，于谦还没有烫头。
那时候大伙都住在蜂巢一样的筒子楼，做饭洗衣服都在一起，彼此没有秘密。街边男女不能随便拉手，前提是他们能受得了别人的起哄以及比起哄声大几个分贝的流氓哨。小混混见不得别人有相好的，在那年2004。
我问小珊，咱们俩算不算是相好的？小珊说不算，嘴都没亲过。换做现在，我一定强吻了她。
那年五月，我抢到了两张崔健工体演唱会的门票。与小珊约定下午六点，我五点就到了，手中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来自美国的新玩意肯德基。小珊过了一会才来，她说你咋来的这么早，还以为我要等你呢。
我不喜欢听摇滚乐，但小珊喜欢，这也是我买票的原因。我在全场嘶吼着“一无所有”的工体里格格不入，只顾吃得满手是油，连烟都没法抽。
小珊怪我不陪她合唱，我告诉她合唱《大中国》还可以，这种摇滚乐我欣赏不来。小珊努努嘴，只好做罢，至于她当时为什么要突然提出想和我做爱，我找不到原因。
做爱这种事讲究两个人心身合一，虽然我还不是小珊相好的，但这种要求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过，在筒子楼那张吱呦吱呦的小床上，我趴在了小珊的身上。小珊问我，这样你可以给我买那条喇叭裤了吗？
我像一个皮球一样泄了气，手也停在了没解开的内衣第三个纽扣上，小珊像个街边的站街女，躺在床上妩媚地看着我。后来，她还是给了我，在我明确表示自己买不起喇叭裤的前提下，她没告诉我她在不在乎，我觉得她不在乎。
2004年五月的一个夏天，我和小珊浑身是汗地躺在床上，汗水多半是出在为了让那张小床晃动的声音小一些。如果李大爷推门进来，肯定毫不犹豫地给我们安上一个“进行婚前性行为”的头衔，让筒子楼的大伙都认识认识我是多么的不是人。
小珊和我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我甚至需要她的鼓励来主动脱下衣裳，然后再去脱她的，但仅仅是解个内衣纽扣就让我浪费掉不少时间。小珊看着我傻笑，我假装动怒：“看什么看？没见过流氓吗？”小珊说：“没见过这么笨手笨脚的流氓。”
我摸她，感觉像是在抚摸一瓶常温的北冰洋汽水瓶。没到十分钟，我就缴械投降了，坐在床头拿起一根烟，小珊叫我刚完事别抽，对那方面不好，我坏坏地问她：“哪方面啊？”小珊没理我，我意识到我该走了。
街道的人声鼎沸一直引领我走到一个的地方，这里高楼林立，没有黑夜，年轻的小男孩小女孩穿着时尚，纵情欢歌我们美好的新生活，这里灯光绮丽，广告牌上能看到露着大腿的女郎。我知道这是一个被叫做王府井的地方，旁边就是萧瑟的筒子楼。
那年2004，我们去动物园买给人穿的衣服。动物园的一条街都是服装批发市场，常有贼眉鼠眼低着头的男人盯着行人的钱包，见到这种人，您得躲着点走。去那些市场不能穿得太好，也不能说买东西，得说上货。这些常识都是小珊教我的，我还以为我用不到。
我穿着一双我爸爸在九十年代买的旅游鞋，身上是一件的确良中山装，我照着镜子，要多土有多土。我低着头，怯生生地对商场售货员说：“上……上货。”
“您好，请问要什么货？”
“有没有喇叭裤？”
“有，请问您要女士的还是男士的，什么尺码？”
“这玩意儿男的也能穿？”……
我脑海里想着小珊的身形，想她能穿什么尺码，却不争气地想到了她赤身裸体躺在那张晃动的小床上，我不禁欲火焚身，大致确定了一个她能穿的尺码，交完了钱匆匆往筒子楼跑。
2004年以后，我常常会梦到赤身裸体的女人，胸罩上永远解不开的纽扣，常温的北冰洋汽水以及一张一点动静就会晃动不止的小床。然后我开始修理那张小床，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床上的女人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我特别害羞。
在把那条喇叭裤送给小珊以后，她如愿以偿地成了我的相好，只是裤子买大了，小珊穿着它松松垮垮，走走路就得提一下裤子傻里傻气地看着我。她的动作很滑稽，滑稽得就像为了买一条裤子戒了一个月烟的我。
我们在大街上毫不避讳地手牵着手，有好管闲事的大爷大妈指着我们说：“真不嫌羞!”，我和小珊相视一笑，竟然讨论起了从筒子楼走到这听到的流氓哨中哪个最响。我用没牵着她的左手也吹了一个，她惊讶我的流氓哨为什么吹得这么响。
那年，互联网远远达不到现在的普及，有些赶时髦的年轻人在家里一个小时六块钱拨号上网。能玩的东西不多，最大的消遣就是在外面忙了一天之后回到家打开网络聊天室，与天南地北的网友畅所欲言。
当时有个新兴起的玩意叫qq，我和小珊为了追赶时尚，特意跑到网吧注册了一个qq号。那年的网吧还不是满屏幕的英雄联盟，只有少数几个人玩着一个叫做《传奇》的游戏，网吧里静得出奇，只有少数的烟味混杂在陌生的尘埃中。
记得我随便给自己取了个网名叫“e网情深”，小珊撒着娇让我帮她取个网名。我说：“网名就相当于自己的一个代号，符合自己个性就行。”小珊皱皱眉，她对于这些后现代的东西始终不大感冒，我看到她用一只手笨拙地戳着键盘，打出了“珊珊”这两个字。
几年后我再回到这座城市，照例会给手机qq里一个叫做“珊珊”的网友发消息，“我想你了”。将手机往上翻，消息记录里显示几年的时间里我给她发过的所有消息，有逢年过节的问候，有歇斯底里的情感爆发，有关心，有想念，相同的是这些消息都没有被回复过。小珊的头像还是系统自带的金发女郎，我不知道小珊是不是忘记了qq密码，这个头像已经几年没有亮起来过了，点进空间，只有一篇孤零零的日志，“我开通了qq空间，欢迎大家来踩。”
那年2004，一个躁动的小伙子常常火急火燎地往筒子楼跑，他想念的是一个躺在她身下呻吟的女孩，常温的北冰洋汽水瓶，胸罩上的纽扣。
我很早以前就忘了怎么吹流氓哨，在2004年我当着小珊的面吹了最响的一次。我很早以前就打算不再回来，却被行李箱里散落的两张北京工体演唱会门票拉回到荒唐的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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