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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艺学院的这一学期过得十分疲倦。德勒斯登开始热得不堪忍受,更糟的是,我住在“旧城”的一条小街上,虽然干净,却不很明畅。我想念丹麦的“sund”。易北河的傍晚虽然美景如画,却少予人清凉之感;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当我为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而拖着步子爬上著名的水沼台地时,温度计仍滞留在八十八度左右。从另一方面说,这也总算一种宽慰,即我毫无问题地有权感到闷热,而在陶尼阿芒咖啡屋廊外吃一杯冰淇淋,坐在柱子间,听河对岸的“温纳花园”音乐厅传来的断续音乐,是一种情有可原的奢侈。
就是在这样一个晚上,我下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在即将来临的暑假到乡间去。至少对我来说,这样的决定相当冒失,因为我既有繁重的课业又非常节俭。我想要去的是萨克森上瑞士,而在最后一口冰淇淋尚未融化之际,我已决定要到莱丹,在那里租小屋而住了。莱丹是个亲爱的、小小的幽静处,给我留下一种稀有的、温柔的、田园诗般的印象——尽管我像大部分旅人,仅在经过时瞥见,何况又是从棱堡下来时的黄昏。
几天以后,一日将近中午,我在一个小火车站下车,走过几片果园,前往津渡。在这一带,易北河在耕地间蜿蜒,而耕地则渐渐依缓坡上升,变为起伏的乡野;其上,覆盖黑松林,松林之上,是高悬的岩石。“上莱丹”就在这里,错落着几片丰饶的农场;玉米田和绿草地之间,则散种果树。河对岸是连绵的山峦,只在中央有一缺口,上莱丹小村就从这缺口透露出来;这村,除了两家小客栈之外,几乎一无所见,新客栈光秃,旧客栈则树木过于茂密。两者各在奔入易北河的晶莹小溪一边,而易北河则急速逝去。山谷左边,是棱堡壁立的蓝灰岩石,石麓则遮满松林与山毛榉;顺势而下者,便是闪光的沙岩采石场,乃此地最美的部分,一连串高岸的黄色石壁,有些竞直矗数百英尺。与之相对的是村子另一边的采石场,沿山根如一堵连绵的石壁,石壁上方为滚滚林涛,漂浮于林涛之间者则是百合岩——状如巨大的军舰。
渡船,像泅水的狗,是斜向前进的,由侧击船身的河水做动力。船系在一条链绳上,链绳在中游固定在浮筒上,两端则高拴在河岸,舟子只需将小桅杆上的滑轮所系的连接链拉紧一两次,就可获得所需的动力与方向。
虽然如此,舟子仍不断用衣袖揩汗,而那张脸,远比我头一晚在动物园所见的西奥克斯印第安人更红。但此处,在他领域的中央,你不会惊异他的肤色与汗水,因为弯曲而有石壁的河岸如一面凹镜,展向南面,其焦点则落在莱丹前方。舟子与我共认我所选择的不是凉爽之地。但此处离荫凉多树的幽谷却不甚遥远;何况我也不是轻易改变决心的人。或许,这一次,也有命运手指的拨弄,而这又十足证明此事具有相当的重要性,否则不致引起命运的干预。无论如何,口后我若曾追悔当时何以不允许自己被炎热吓退,则其原因绝非要与炎热抗衡。而我曾追悔吗?直至今日,已经五年了,我仍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有一位作家——如果有人问到,我甚至会说,那是一位十分著名的作家——曾说,在忧伤的时刻,没有比快乐的往事更令人忧伤了。当然我没有勇气去辩驳这句话中所含藏的真理——尤其是在它传诵得如此之多,几乎要成为箴言之际;但我却要说,设若回顾之中没有快乐,则就更为可悲了。以这样的认识,我愿尽我所能,回忆莱丹及其随后的日子。
【丹】吉耶勒卢普《明娜》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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