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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奶对偶像崇拜有好处——读尤内斯库《秃头歌女》

酸奶对偶像崇拜有好处——读尤内斯库《秃头歌女》

作者: 小洛与鞋带 | 来源:发表于2024-04-01 16:54 被阅读0次

尤内斯库是荒诞派戏剧的重要代表之一,作品以荒诞、滑稽和悲剧相结合的风格著称,通常通过夸张的情节和对人类存在的无解问题的探索来反映现实世界的荒谬性和混乱。《秃头歌女》是他的早期剧作合集。这些剧作以夸张、跳跃的喜剧情境对庸常、权威、等级、从众等观念提出质疑,创造出一种“反戏剧”。

有理由提出一个问题:这种戏剧所要表达的是纯粹的荒诞,还是借助荒诞反映现实世界?

如果是纯粹的荒诞,它自身就是一个自足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荒诞是最本源的原因,也是最终的目的,如同纯粹的艺术不涉及道德、政治、法律,纯粹的理性不存在任何功利目的,不会将理性当作工具。荒诞意味着对人类生活和现实世界的彻底否定和颠覆,它不再是简单地对现实的批判和揭露,而是将现实世界中的种种荒谬、无意义和混乱进行了极端放大和夸张,从而呈现出一种完全脱离常理和逻辑的状态。“酸奶可是好东西,对胃、对肾、对盲肠炎和偶像崇拜症都大有裨益。这是麦康兹-金大夫对我说的。就是给我们的邻居约翰一家看孩子的那个大夫。他可是个好大夫,是大家信得过的。他从不推荐他自己没用过的药。尽管他什么病都没有,在给帕克动手术前,他还是先给自己的肝脏动了手术。”你不能质疑为什么酸奶对偶像崇拜症有好处,大夫为什么如此治病,荒诞的世界不需要给出理由,它就是最大的真实。

在荒诞的世界里,生活毫无意义,一切都充满了无法理解和解释的迷惑。《等待戈多》的主人公们徒劳等待,无尽重复,呈现出纯粹的荒谬和虚无,反映纯粹的绝望和无助。在这种描绘中,隐隐显现出人类生存的根本问题和存在的困境,我们难以不会想到生命意义和宇宙秩序。

荒诞的颠覆和否定体现在戏剧中的情节和人物常常毫无意义和逻辑可言,一切似乎都在不断地重复和循环之中,没有任何目的和方向。《问候》中四位先生的对话只是“好肥胖、好无头脑、好个双重性、好似蠢猪、好似多花植物、好个鬼、好圈套、好无赖、好看天书、好敌视法国……”这些无意义词语的堆叠,开端和结尾则是“您好吗”的重复,我们总是试图从中找出意义,但重复令人绝望,仿佛它的最终目的就是逼迫我们投降,“承认吧,最大的意义就是无意义!”

纯粹的荒诞还意味着对社会和人性的彻底质疑。荒诞派戏剧中常常描绘出一些荒谬和滑稽的社会现象和人类行为,学生要报考博士学位但不理解超过1+1=2的数学问题;男爵夫人用清脆的放屁声参与所有的对话;雅克刚出生就有十四岁,要娶的妻子必须既丑陋且有三个鼻子;罗贝特发现浴缸里有一头浑身雪白的印度猪;雅克将孵出蛋,未来在蛋中(或世界应该包罗万象),他们都认为蛋将被培育成外交家、银行家和猪猡、诉讼代理和神父、教皇、民族主义者、革命家、消防员、教授、自由思想家、联邦主义者、新教教徒……,雅克喜欢的却是悲观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虚无主义者。我们对社会和人类的信任和希望受到严重的挑战,怀疑是否存在社会秩序和人类本质这一类的东西,似乎社会无法改变,人类无法被拯救。

这时我们忍不住会将荒诞视为对真实世界的反应,似乎戏剧所表现的荒诞并非简单的虚无和无意义,而是对现实世界中种种矛盾、荒谬和无法解决的问题的一种反映,是对我们面对现实困境和无奈的揭示。

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矛盾和荒谬的世界中,社会体制、人类行为、人际关系等方方面面都充满了荒谬之处。

在《职责的牺牲品》,舒贝尔不小心说出了真相,“政府号召大城市的居民做出牺牲。说这是我们拯救经济危机、消除精神失衡和生存困局所剩下的唯一手段……眼下呢,政府只是善意地推荐这一上上方案。不过别上当:大家心里十分清楚,推荐总是会变成命令的……谁都明白,建议总是会突然间变成规定,变为严格的法律。”这种事情的诡异性或者讽刺性在于,用不了多久,他们会悄悄让那些规定或者法律消失,然后煞有介事地宣布从前的事都是人们自愿的,自愿地牺牲,自愿地打针,自愿地绝不踏出房门半步,我们又一次成了代价。

警察粗暴地夺门而入,要求舒贝尔提供马洛的下落,舒贝尔狼狈不堪,逐渐将警察当作了父亲。而警察的困境在于:“我每年总是十月到三月在北半球,四月到九月在南半球,以至于我的生活当中只有冬天。我的薪水可怜,穿着寒酸,身体不好。我始终生活在愤怒中。我的敌人变得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富裕。我的靠山们纷纷破产,然后一个个丧生,不是死于可耻的疾病就是死于可笑的车祸。我遭受的只有挫折。我做的好事变成了坏事,而别人对我做的坏事并没有变成好事。后来,我参了军。迫于命令,我参与了屠杀,杀害了成千上万的敌军士兵、妇女、老人和儿童。后来,我的老家城市连带整个郊区都被夷为平地。和平时期,贫穷依旧,我厌恶人类。我图谋可怕的复仇。我惜恶地球,憎恶太阳,憎恶星球。我真想躲到另一个宇宙去。但它不存在。”这几乎是所有被当作工具的人类的命运,他们的眼中只有敌人和愤怒,他们本质上并不属于人这个范畴,我们从荒诞中认识到这一点。

尼古拉的出现仿佛将要逆转局面,他的哲学是非哲学的,“我从另一种逻辑和另一种心理学得到启发,我会将矛盾引入非矛盾,将非矛盾带入常人认为矛盾的东西之中……我们将舍弃身份和性格一致性的原则,运用动作、某种具有活力的心理学……我们不是我们自己……个性不存在。我们身上只有矛盾或非矛盾的力量……”警察遇到了敌手,他在尼古拉面前开始萎缩,因为工具人都是猥琐的。他在临死前只来得及发出无用的辩解:“先生,我只是一个工具,一个被服从、被工作绑住的兵,我是一个规矩人,诚实、体面、体面!……再说……我只有二十岁,先生!……”尼古拉砍死了警察,因为他有的是尤内斯库,而尤内斯库在戏剧中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当我们以为尼古拉扮演了救世主的角色因而庆幸万分时,《职责的牺牲品》的结尾给我们当头一棒,尼古拉坐在警察的位置,用警察的声音命令舒贝尔:“别啰嗦!吞!嚼!吞!嚼!”就连他的夫人马德莱娜也参与其中,“你没长良心?听尼古拉的话!”我们仿佛看见发誓斩除恶龙的少年,坐在恶龙的尸体旁边大啖血肉,皮肤长出鳞片,冷风阵阵,英雄变成了又一条恶龙。

在现实世界中,我们常常感到困惑和无助、不满和不安。我们需要咸鱼的故事:农夫家徒四壁,两个儿子面黄肌瘦,总嚷着要吃菜。农夫无奈之下买了一幅腌鱼的画挂在墙上,告诉儿子吃饭的时候看一眼吃一口。晚饭,老二突然指着老大说:“爸爸,哥哥刚才多看了好几眼!”农夫轻描淡写安抚道:“让他看,让他看,咸死他活该!”

尤内斯库提供给我们的就是那条咸鱼,“好似患淋巴结炎,好似患关节炎,好似星形状,好似星盘状,好郁闷,好似巴拉莱卡琴,好似猴面包树,好个摇摆,好个雌雄同体,好个错误语法结构,好个肥臀,好个三伏天,好个圣歌指挥,好似躯体骨架,好似肉瘤,好似软骨,好得性病,好似软膏,好似高差计,好费解,好吃小香肠,好得霍乱,好婉转,好似肝硬化,好似蠢猪,好关联,好似文字游戏,好似网膜,好似葫芦科植物,好似烧爆,好似爆燃,好呕吐,好腹泻,好似淀粉酶,好似二分法,好似酒神狄俄尼索斯,好利尿,好似十二面体,好得龙丝虫病,好比神职人员,好无生气,好个臭气熏天,好内渗,好打嗝,好深奥,好似修剪枝条,好幸福,好迷恋,好惊人……”如同《子爵》中的那个仆人一样令人困惑,他突然在主人面前爆发,抱怨主人的祖父从来都无视他的人格,也不问问他的真名实姓,随便就叫他雅哥,尽管他的真名就叫雅哥,但此雅哥非彼雅哥。

雅哥和咸鱼都仅仅是巧合,子爵说:“所有趣味都有家园,所有心灵都有海难……”男爵说:“您的思想在黑暗中,可以领略快乐的光明……”

荒诞只呈现极端、反面和矛盾,我们也许会看到另一面,也许除了荒诞什么都看不到。

评价:4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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